谢痕兴致勃勃问他,给自己陪葬的时候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谢痕批着奏折,不知不觉力竭软倒昏厥,沾了朱砂的笔掉在地上,另一只手里还攥着拴他的铁链。
谢痕拴了他十二年。
然后扔了他。
那天是谢痕十九岁的生辰,经年累月,暴君秉性已显露无疑,谢痕斩了一批人、下狱了一批人、流放了一批人,他在被流放的那些人里。
谢痕说他偷了自己的一块金玦。
“陛下。”燕斩玦蹲下来,满是兵茧的掌心抚摸散落长发,“您丢的玦,现在找到了吗?”
白日的谢痕勉强还有些复仇的价值。
夜晚的谢痕毒入心窍,浑浑噩噩,心智难开。
因而燕斩玦也只是随口说一说,他并不指望谢痕回答,毕竟罪名本就凭空捏造,他又不蠢,知道谢痕这么做无非是死到临头良心发现,放他脱身。
但。
……但。
凭什么。
他们纠缠的、恨意浸透的十二年。
就这么人死账消?
燕斩玦抱起裘皮与狐绒裹着的谢痕,把人放在床榻上,这是中原的木头、熏了中原的香,连床帐也是手工刺绣了殷红寒梅的轻薄白纱。
燕斩玦摸了摸谢痕的脸,力道稍重,谢痕的睫毛动了动,慢慢转动目光,望向灯烛下的人影。
燕斩玦说:“陛下。”
这是讥讽,这么称呼白日里清醒的谢痕,会得来冰冷傲慢的沉默仇恨。
但夜里的谢痕懵懂无知,心智未开,被他不知怜惜地摩挲脸颊,只知道疼痛,呼吸变得微微急促,漆黑眼瞳蓄进一层水色。
燕斩玦的手停下。
他低头看着这双眼睛,像是有什么剧烈的情绪——仇恨或是别的什么,在胸腔里燃烧,叫他牙关紧咬到咯吱作响。
最后燕斩玦按住谢痕的穴道,谢痕的身体也完全垮了,稍微一碰就绽出红痕,胜过床帐的点点寒梅。
穴道止痛,也致人昏睡。
谢痕的身体微弱挣了几下,瘦得突起的蝴蝶骨软坠松散,侧脸埋进雪色狐绒,可怜又可悲的暴君背后横断血红疤痕,急于向新朝献媚的叛臣砸碎了他的骨头。
而当时的燕斩玦在流放队伍里,砸不开脚上的铁镣。
温热的手掌焐上那条疤。
像抚摸一把断刀、一根孱弱的马缰、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
燕斩玦最后逃脱了流放队伍,也不是逃脱,是半真半假的大赦消息让押送狱卒也十分懈怠——大赦天下是真的,只不过亡国之君显然不在其中。
燕斩玦杀了父兄,夺了王位,带领马队千里驰奔南下,杀马、杀人,当街抢走了被五马分尸到一半的暴君。
“你把我留下。”燕斩玦说,“陛下,你就不会落得这么惨。”
谢痕今夜不会再醒,呼吸微弱,胸腔轻颤,睫毛里无知无觉渗出水汽。
燕斩玦垂眼看了一会儿,没有理会。
起身离开。
……
等到燕斩玦走远,确认不会再回来,系统才伪装成一只飞蛾,落到清瘦单薄的苍白肩头:「陛……」
谢痕睁开眼睛。
懵懂不见,黑瞳冰冷阴郁,慢慢睁开的眼睛里,却噙着仿佛不变的笑容。
他完全动不了,身体扭曲孱弱蜷伏着。
系统却没来由打了个哆嗦,改口:「谢痕。」
「你怎么没变傻。」系统问,「你的毒没有进入心窍、没有发作吗?」
谢痕不清楚这飞蛾是什么东西,但他的毒也并非没有发作——只不过,要不计代价地压制毒性、维持清醒,目前还勉强做得到。
当然也撑不了多久就是了。
谢痕问:“你是何人?”
系统简单解释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简而言之谢痕是这个世界的反派,而燕斩玦是将来的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