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拧车钥匙,一边看着镜子里的叶九思,说:“思思,你这一年憔悴了不少,永遇那边条件这麽差,还遇上了大地震,一定很难熬吧?”
“是吗?”汽车开动之後,叶九思才用双手捧着脸,挺直腰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悠悠地说,“这一年,我都没有好好地照镜子。”
说完,叶九思眼神垂下来,失落地略微撅起嘴,说:“你说得好像对,我跟以前的样子确实不一样了,不知道陈七月会变得怎样?还会喜欢这样的我吗?”
“我跟陈七月的联系也不多了,只知道她挺过了埃博拉。”蒋士颖说,“你不需要她喜欢你,你脸上这些都是生活的印记,世上就你独一份。”
叶九思笑了笑,说:“是啊……你最懂我了。”
对陈七月而言,家就是一对纸手铐,明明没有冰冷的强硬力量,却又让陈七月动弹不得,甚至离开久了,被铐着时留下的肌肉记忆也会不断延续。
这次,这肌肉记忆,名为“味觉”。
到底有些想念母亲下厨的味道——恰巧手机响起,一接电话,发现是刘淑宁。母亲那边的声音,极其柔和,说道:“七月,今天晚上有没空呀?回家吃饭吧。”
但陈七月还是下意识地反问:“妈,为什麽是今天?”
“今天你褚叔叔,褚阿姨来我们家做客啦!”刘淑宁说,“你爸爸的案子,褚阿姨帮了不少忙呢!我们得好好感谢她。”
听到褚之劲的父母,陈七月头皮一阵发麻——高中那一场尴尬的饭局还历历在目。但是她确实想回家吃饭。拧开房门之前,深呼吸一口气——毕竟也七年过去了,她相信自己,总该有长进了。
陈七月刚走到家门,就闻见里面飘出来的老火汤鲜香味。陈七月开门进来,褚夫人的眼神发亮,说道:“哎哟!七月,你回来啦?好久不见,变漂亮了很多呢!”
“谢谢阿姨!”陈七月对着褚夫人用力地鞠躬,披在後背的一头长卷发纷纷垂到胸前,“谢谢阿姨帮我爸爸讨回应有的赔偿金。”
“哎呀!这对我们来说,算什麽呢?小事一桩!”褚之劲母亲那一张艳丽的嘴唇滔滔不绝地不断开合,她走到陈七月面前,拉住了陈七月的手臂,把她拖到饭桌前,又把手搭在陈七月的肩膀上,把她摁在座位上。
“话说七月现在有什麽安排吗?”褚之劲父亲和陈七月父亲手上都端着酒杯,脸颊已经通红,笑得几乎要把客厅的天花板掀起来(陈七月心里想——确实没错,这栋楼虽不算年久失修,但看起来却摇摇欲坠,掀起天花板不是难事)
说完,褚之劲父亲抓起一把花生米往嘴里抛进去,身体往後靠在椅背上。陈七月说:“现在主要当知识産权的实习律师。”
“知识産权,着作权的case,根本就赚不来钱,民商法才值钱呢!”褚夫人接着说,“我们儿子褚之劲不一样咯!他立了三等功,本来要退伍,现在也可以升官做班长呢!”
“真的吗?”陈七月一半客套,一半真心地惊讶感叹,“高中的时候看他吊儿郎当,原来是在韬光养晦呢!”
“是嘛!”褚夫人摇头晃脑地继续说,“就是要去新疆那边,离家太远咯!”
“哎呀!”褚先生猛地把酒杯砸在桌子上,酒水溅得他一手都是,“这是好事!男子汉大丈夫的,经历一些锻炼,也是好事!”
“是啊,阿劲之前的那个江班长也一起提拔头衔,当上了排长,跟我们阿劲继续在同一个军营里。”褚夫人说,“有个熟人互相照应,我倒是很放心。”
8月底,叶九思即将硕士入学。她因为身体原因,跟蒋士颖继续在学校外租了一个新房子,途径曾经的“七仔思乐居”——现在已经是一座极其光鲜亮丽的体育馆,所有的记忆都埋在建筑物倒塌时扬起的灰尘中。
当然,车辆很快飞驰而过,叶九思一口深呼吸,就咽下了记忆。
她和蒋士颖租的是一栋新盖好的学生公寓,一间二居室。开学後,蒋士颖已经开始要着手他的硕士毕业论文,学业繁忙起来。但是他还是大清早就起床,给叶九思准备好早餐,等两人都吃完之後,蒋士颖推着轮椅,送叶九思到省师大的上课地点後,才折返回逸仙大学参加读书会。
这也是蒋士颖第一次和同门师弟师妹见面的日子,他刚踏进门,就感觉到一双灼热的眼球,在他的脸颊丶下巴甚至是胸口上躁动着。他跟那个人四目相对,这才仔细地打量对方的模样。
——是一个极其白净的男孩子,身材纤瘦,但皮肤极其光滑,又如清水凝成一般,不参杂任何杂质。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黑边眼镜,在阅读做笔记时还会下意识地咬一下极其柔软的红嘴唇。
“师兄好!”那男孩子的声调比一般男性要高一些,却带着一种清新的元气,“我叫蓝丹思,你叫我‘思思’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