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九思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七月……别看了……”细软的声音夹杂着呼之欲出的哭腔,让陈七月忍不住不断落泪。
“你别看了啊!”叶九思抓着陈七月的手腕,把她往外拉。陈七月步履蹒跚,差点摔倒在地上,她伸出手,紧紧地扶着叶九思的肩膀,才能保持平衡。
“走吧,我们一起去看看你能不能保研。”陈七月深吸一口气,强行把带血的哭腔吞进肚子里,故作平静地说。她心里盘算着,叶九思从未考虑过保研,文学院的竞争应该也很激烈,所以叶九思应该不能保研成功。
如果有最爱的人陪着自己沉沦,倒也不会显得自己不堪。但是叶九思一路上,神色平静——作为她多年的枕边人,陈七月能感受到其中微妙的磁场:叶九思真的非常平静,毫无僞装。
因为叶九思真的不在意自己是否能保研成功。
两人走到文学院的通知栏面前,看保研公示通知。这时候,陈七月才发现,原来文学院有两种保研方式,一种是普通保研,另一种是“支教保研”。
所谓“支教保研”,就是读研前要到偏远山区支教一年,支教结束後,回到省师大读研究生。
当然,叶九思报名的时候,也没仔细研究普通保研和支教保研的区别,于是两种都报名了,准备的证明材料都一股脑地堆上去。
陈七月比叶九思更快找到“叶九思”三个字。
和陈七月一样,叶九思的普通保研也落选了——并且她的名字还在申请名单里的最後一个。
“思思,你还好吧?”陈七月问。
“意料之内,”叶九思云淡风轻地说,“做了你女朋友那麽多年,我也清楚那些争取保研的人,参加活动是非常有方向性的,只参加加分多的,或者性价比高的。我不一样,我只参加自己喜欢的活动,那些活动绝大多数都不能加分。所以……”
陈七月还在叶九思满眼大雾时,又在支教保研公示名单里找到叶九思的名字,陈七月想张口,声带却用不上力气。
陈七月几乎陷入到“破罐子破摔”的境地——在自己和周围人眼里惊天动地的努力,其实轻如鸿毛,所以干脆也不再用力了,反正吃力也不讨好。
旋即,叶九思发现自己成功申请“支教保研”。
虽然陈七月身高比叶九思高了半个头,但是这瞬间,陈七月只觉得叶九思身上裹挟着社会紧张的浓雾,笼罩着自己的全身,让自己动弹不得丶呼吸困难。
——叶九思总是比自己幸运。含着金汤匙长大,可以无後顾之忧地做“无用但有趣”的事情。她刚认识叶九思时,那些世俗要求的事情,叶九思做得一塌糊涂,这让陈七月稍微宽慰些——至少努力也有回报。
可能是金汤匙加成,叶九思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自己竭尽全力都未必能得到的东西——高考时,凭借香港身份证能够考入连蒋士颖都考不上的大学;现在,她随手提交一份表格,就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保研名额……
条条大路通罗马,但有的人天生生在罗马;而自己则是罗马斗兽场里一只困兽,只有在厮杀中赌博,才可能谋求多一天的茍活。
这种情况下,叶九思想要的“情绪价值”对陈七月而言,便是一种百无一用的奢侈品,足够金光灿灿,却刺得眼睛酸痛流泪,还要花钱买眼药水。
除开这些,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和叶九思在一起时,还能做什麽。
陈七月只觉得全身没有力气,四肢贴在叶九思的副驾驶位里,动弹不得——她已经无法转动脑筋,去构想她们的未来。
叶九思先前说,她可以给陈七月想要的任何物质条件——但陈七月并非没听过叶九思不久前在家庭聚会的困境。叶家自然富可敌国,但自己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法律关系,享受到哪怕一点点来自叶九思家的润泽。
陈七月不敢往下想下去——叶九思的血肉已经与自己交融在一起,贸然切开只会大出血。而且回溯过去,那连成片片橙色海洋的太阳花丶金黄落叶街道上飞奔的两个女孩子丶有些生锈却款式统一的一对戒指丶夜空中盛开的烟花……所有的一切记忆,都是鲜活且甜腻的。
鼻头一酸——想起在台湾时,那些记忆也没办法把她从焦虑症中拖出来,还让自己越陷越深。
陈七月只觉得胸口紧紧压着大石,喘不过气。她用力深呼吸,压抑着快要冲破喉咙的心跳,说:“思思,我觉得……”
“怎麽了?”叶九思握着方向盘,眼睛还盯着前方的路。
陈七月虽然明白,开车看路是一名司机最基本的要求,但她已经把浓厚又沉重的情绪浓缩在那五个字里,却换不来叶九思温柔的眼神。
最後一道防线击破。
“我觉得,我们还是算了吧。”陈七月一边说,眼泪不断落下,语句和声音都被揉碎,只剩下残破的哭声,还有扭曲的五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