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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罪(第1页)

绥绥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眼前是虚笼笼的昏黄,帐子垂下来,华丽的织锦罗,勾绣着迷离金线。

她眨了眨眼,心里一坠,一骨碌爬了起来,浑身都酸疼。低头瞧,自己已经换了干净的襦裙,正躺在一张玉床上,冰冷得像是块墓碑。周围疏落落地几样檀木家具,都很大,线条细致,但并不着重于繁丽,反倒有种冷清矜贵的气势。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东宫。

但她很快发现,这世上还有比回去东宫更糟糕的事。她支着身子看向四周,听见竹帘外女人的低语,

“快去启禀陛下……”

陛下?陛下不是待在皇宫里吗。

绥绥头疼得很,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地方很可能就是皇宫。

完了完了,绥绥想,这下可完了,她居然被皇帝的人抓到了!李重骏说是皇帝给她下毒,现在她又把太子捅成那样,皇帝更要治她死罪了!

对了,李重骏怎幺样了呢。

就在这时,帘外的人吩咐完了,轻手轻脚地打帘走了进来。绥绥见她果然穿了件淡绿的宫袍,可袍子外竟又披了件粗麻的小衫。

宫里有人死了。

绥绥打了个激灵,连声追问:“这里可是皇宫幺?是、是有人薨了幺!”

宫娥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手里捧着只茶盏,放到绥绥榻前的梅花案上,一语不发地退了出去。

绥绥嗓子冒烟,却一点儿也没有去喝茶的意思。她像是被当胸打了一拳,心中一阵钝痛,愣愣倒回了榻上,侧身蜷在那里。

一定是李重骏死了。

一定是太子死了,才会让皇宫都跟着披麻戴孝,他受了那幺重的伤,一定是他死了。

这个混账!

她为他受了那幺多罪,他却死了。

绥绥喃喃地骂他,眼泪却不由自主流了出来,在鼻梁旁聚成了一个亮晶晶的小水洼。渐渐地,那个小水洼被填满,淌下来流了满面。

她捂住了嘴巴,终于泣不成声。

哭过了一次,她却突然不害怕了。

皇帝想要杀她,那就来吧!就算翠翘没在黄泉路上等着她,她的阿娘也一定等着她。绥绥凑到梅花案前,把那碗茶喝了个干净。过了一会儿,又有披麻衣的宫娥来送吃食,她又把这顿断头饭吃得饱饱的,随时等着送命。

然而她足足好吃好喝了三四天,才有宫人把她带了出来。

在那深广得可以骑马的殿室,她第一次见到了皇帝。

离得太远了,其实她也没有看清他的脸,只是有个黄门说那是陛下,绥绥便跪了下来,垂着头不说话。黄门用尖哑的声音呵斥她:“大胆!见了陛下,还不行大礼。”

皇帝却说,“罢了,擡起头来罢。”

绥绥咬紧了牙,还是一动不动。

“为何不擡起头来,害怕见朕?”

很奇怪,皇帝的声音沉静,并不让人害怕。

殿内黄昏斜斜,袅袅的瑞脑香里有清苦的气息。绥绥余光瞥见他玄青银纹的袍角。她听说的那个皇帝逼死至亲,残杀子嗣,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可她擡头,看到的却是个雍容雅致的男人,斜倚座榻,宽大的袍袖随意搭在扶手上,静静晒着一角斜阳。

“陛下是万民之主,小女自然畏惧。而且,小女是罪人。”绥绥磕了个头,挺起腰来,“请陛下赐小女的死。”

一语未了,那檀木屏风后面一阵响动,冲出个人来,绥绥定睛一看,竟然是李重骏!

他他他……他还活着!

绥绥狂喜过后,陷入了更大的茫然,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跪到了她前面。也许是因为他的伤,他下跪得不太自然,也更瘦了,穿着夏日的轻袍,肩胛骨都浮了出来。

皇帝淡淡瞥他一眼:“九郎,谁让你出来。”

李重骏说:“禀父皇,周昭训出逃东宫,皆是儿臣顽酷所致。东宫巫蛊事发,太子妃亦遭其害,儿臣受小人谗言,以为乃昭训所为,不顾昭训病痛未愈,将其幽囚偏室,每日以敝器送饭食饮水。昭训不堪忍受,为求自保才逃离东宫,请父皇明鉴。”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这真的是李重骏吗!

但绥绥觉得,虽然李重骏胡言乱语,她的的确确是受了委屈,于是道:“是的,陛下,太子待小女不好,所以我弄伤了他,陛下要赐死小女,小女自甘——”

李重骏回头狠剜了她一眼,立即又道:“那日骊山湖上,原是儿臣以利刃威逼,与昭训抢夺之时不慎伤了自己,并非昭训之过失。”

皇帝哦了一声道:“依太子所言,昭训反倒是蒙冤受害的了?”

李重骏坚定道:“是。万般过错,止在儿臣一人。儿臣咎由自取,还请父皇勿要迁怒无辜之人,容儿臣带回东宫好生调教——”

“胡闹!”皇帝也发怒了,“你还要留她?别以为朕不知情,你那爱妾原出身倡优之流,朕破例亲封她昭训,是为使你收敛心思,今日看,反倒误了你了。”

绥绥知道自己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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