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半一到,准时出门。
李拾言刚走到巷子口,便看到不远处红灯笼下的人影。
这个点在平时不算晚,但因为快过年的缘故,再加上外面比较冷,今晚路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只有偶尔的一两辆车驶过。
天上飘起稀稀落落的白色,羽毛抚过一样,很轻。
周衍有一瞬的怔愣,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人的影子却有点模糊。
那人急匆匆跑到他跟前,一阵寒风刮来,吹落李拾言发丝上的雪花,然後化进周衍眼中。
周衍的手从李拾言耳边穿过,给他戴上衣服後面的帽子,又习惯性地给他整理跑乱的围巾。
“冷不冷?”周衍说话时口中呵出白气。
李拾言视线直白,盯着周衍略显凌乱的脸看。
两天不见,周衍长胡子了,青绿色的胡茬,细细密密的,看着很刺挠。
“你昨晚没回来,手机也打不通。”
李拾言或许不知道,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带着很浓厚的质问,像是诘问一个晚归的家人。
周衍解释:“手机没电关机了,昨晚詹师傅心律失常,进抢救室了,我在外面守着。”
不知道是因为戴上帽子遮住了耳朵造成听力不佳,还是因为风雪太大,李拾言觉得周衍的声音很弱,弱到呼吸都能压过他的声音。
“詹师傅他现在怎麽样了?”
“……走了。”
李拾言唇缝微微张开,想说些什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安慰人的话语只有在不熟悉的关系中才最有效。
风雪似乎又大了些,刚才周衍给他理围巾的时候,手指蹭到李拾言的下颌,有点儿僵硬,也有点儿凉,他猜测周衍这两天肯定没好好吃饭。
附近的小商小贩都挂上“回家过年,年後开门”的牌子,李拾言只好带他回去,打算去厨房煮一碗粥,让周衍喝下去暖暖身子。
周衍回到房间,李拾言还在楼下忙活。
他擦燃一支烟,夹在两指之间,却一直没有递到嘴边。
窗户升起一层水雾,将外界白茫茫的世界隔绝。
屋内发闷,周衍把窗户打开一点儿,让清新的冷空气钻进来。
“你母亲她其实很爱你父亲。”
詹师傅躺在病床上,声音因为吐不出来的痰变得模糊,周衍却一字一句听得很清楚。
他待在医院那些天,詹师傅给他讲了许多他妈妈的故事,是周衍从来没有了解过的丶关于林听的故事。
早些年,非遗传承还没有国家的政策扶持,那时的许多传承人只靠手艺根本吃不饱饭,林听作为木雕手艺传承人也遇到了同样的困境。
可林听遇到的困境又不止有这一个,她是一位女性,一位在几乎属于男性垄断的艺术中脱颖而出的女性。
刻木雕是个体力活,长时间的站立和高度集中的精神让这个行业中的男性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女性木雕师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不被看好。
林听抗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压力,用了将近二十年的努力才走到行业前端,才在这个圈子里站稳脚跟。
她的生活没有温床,每天睁眼就是工作,因为她是女性,社会对她的要求便更加苛刻,她不能出错,不能做出不符合标签的行为,否则就会被谴责丶被千夫所指。
她比圈子里的任何人活得都要累。
林听和周叙安是在一次商业性质的晚宴上碰到的,那时她已经三十五岁,周叙安二十九岁。
相恋的过程很简单,年轻的企业家在灯红酒绿的宴会上对嫣然回眸的林听一见钟情。
追求丶相恋丶订婚丶结婚,不过短短三个月。
婚後的林听不仅没有放下工作,反而利用周叙安在商业上的势力,举办木雕会展,交结商业人士,恰逢国家政策出台,林听乘风而上,可谓是名利双收。
外人看来,这场婚姻充满着铜臭和可怜的味道。
周叙安一厢情愿的付出换来的只有林听无底线的利用。
在周衍眼中,这场婚姻甚至更加不堪。
繁忙的工作让两人聚少离多,感情的疏离让两人一见面就争吵,父亲的挽留,母亲的野心,还有缩在卧室一角丶抱着木头刻成的玩偶丶目睹一切的周衍。
而这不堪终止于周衍的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