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二十四他的游戏:间歇
不知这栋别墅位于兰港何处,在门窗或封闭或紧锁的情况下,令本地人陌生的寒气还能坚持不懈地从缝隙中挤进来。
梁韵亭起初还能与黎耀分头寻觅线索,不久,便以随意和巧合的方式蹭到黎耀身边。虽然在阴冷的房间中,靠近另一个人的温度不过是聊胜于无。
尸体发黑的粘稠血液顺着绞架淌到地面,画出不规则的纹路,像是执行某种巫术或是召唤魔鬼的法阵。
果真如此,这一定是带走罪人的好心的魔鬼。
黎耀蹲在大门角落搜查,梁韵亭跟在他背後,把手伸进黎耀的领口里,躲开泛着冷光的金属环,做冬天小朋友喜爱的经典恶作剧。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梁韵亭顿觉无趣,想要撤出手,又被黎耀按住。
“嗯?”
黎耀不松不紧圈住梁韵亭的手腕,停了一会,改成与梁韵亭面对面的姿势,将他的双手收进掌心,像团一个雪球。他说:“我们很快就会出去了。”
梁韵亭愣了楞,差点控制不住表情:“……你怎麽知道?”
“不知道的多一些,怎麽保住我的工作?”黎耀笑了一下。
梁韵亭应该揭穿他的哄骗,但觉得此话若有所指,于是谨慎地咬上鱼鈎:“那麽,黎警官还知道什麽?”
“还知道……你的初恋不是向志豪。”
“你怎麽知道?不对,你什麽时候知道的?”语调失控上扬,这回是真正的惊异。
黎耀露出一副先知般欠揍的表情,梁韵亭顷刻恍然大悟:“你在诈我。”而他上了这麽直白愚蠢的当。
“我没有在这个时候打探你过往的意思。”黎耀解释,“只是为了从你们的关联里找到游戏背景。线索越多才越可能通关不是吗?”
“我想也是,”梁韵亭勉强接受,仿佛说谎不是错误,他才是那个要原谅冒犯的人:“毕竟用非正式的诱导式取证方法,证据和证词是无效的。”
黎耀一直觉得梁韵亭一本正经“找场子”的时候很可爱,他从未见过如此以理服人的自我防御机制。他忍不住摸上梁韵亭头顶:“不会需要你的证词,以後也不会。”
警署常年人手不足,黎耀协办过类似的校园案件。专门负责这一领域的同事在工作三年後开始进行定期咨商。“因为我心理承受能力比较强,其他人三到六个月就要去报道了。”她在年终汇报时开玩笑说。
成年人以为的单纯环境反而会孳生他们难以理解的扭曲罪行,对试图拨乱反正的外人也是巨大的考验。
梁韵亭瞬间读懂了黎耀的未尽之语,他又一次痛恨他被专业化过的理解能力。
梁韵亭眨眨眼睛:“如果你又要说什麽安慰我的废话,我会生气。”
他已经向黎耀否认了存在所谓“难过”的情绪。梁韵亭几乎想冷笑。黎耀不会还以为他在因为杀人而难过吧?还是以为他因回忆起他早就不在意的少年阴影而神伤?
梁韵亭想切开黎耀的脑袋看看里面是否灌满了水。他简直要怀疑黎耀是否发现了他的身份。……然而,这不正是他意图达到的目的,他为何如此不爽?梁韵亭兀自恼了一会儿,又自己问住自己。
黎耀早就发现梁医生本性中高比例的坏脾气,但“生气”实在不算什麽有效的威胁:“既然如此,你想告诉我吗,关于向志豪的事情?”
“你会相信吗?”梁韵亭反问。
“关系到我们与他的游戏成功与否,你会骗我吗?”
“……”梁韵亭沉默片刻,“没什麽好说的。他帮过我,是我学生时代唯一的朋友,我知道他的死有蹊跷,仅此而已。”
老男人的恶像某种传染源。指纹上面的病菌顺着一次次触摸在皮肤传染扩散,像疯长的青苔。梁韵亭在梦里看见他的大腿和手臂出现藓样的红疹,醒来很久才发现那是想象。
作恶的男生有更活泼和惊喜似的表现。他们给他起侮辱性的外号,涂抹他的作业,把他的眼镜被扔到小便池里。梁韵亭倒想感谢他们,不然他不会在毕业後就去做近视激光手术。
向志豪看到了他,用聪明的,也就是没有起正面冲突的方式让他脱身。但他们那时想不到,无论是反抗还是虚与委蛇,都对于他们的恶而言太不堪一击了。
“我猜到是储寅故意掩盖了真相。按照兰港的法律,他最多被判无期监禁。扪心自问,我确实想让他死掉。可是,黎警长,你是间接造成了他的死亡,不会感到内疚吗?”
梁韵亭不无恶意地提问。在现代社会的规则中,哪怕是重刑犯,也不该受到如此残忍的刑罚。而黎耀是齿轮里堪称完美的螺丝钉。就连他也会为人类将死前的生理性恐怖而动容,黎耀怎麽这样麻木不仁?
“我试过了,那把钥匙与锁眼是不匹配的。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是要死的。退一步说,就算是因为我们的拖延而致其死亡,也只有把我们放置到这个境地的人会被定性为凶手。”黎耀平淡地回答。
“是吗?”梁韵亭抿了抿嘴唇,“如果凶手是一个不遵守规则信誉的人,你又如何确认我们可以顺利逃出去?我们被锁死在这里怎麽办?”
黎耀看着他说:“不会的。我们会赢得游戏,我也会抓到‘罪犯’。”
“心理学有个概念,叫自我实现预言。”梁韵亭慢悠悠道,“如果你是抱着这种不切实际的乐观,还是放弃幻想吧。而且,如果定时炸弹无法拆除,你同样会死的。说起来……你不怀疑为什麽我身上没有吗?”
黎耀说:“大概因为,‘凶手’觉得以你的身体素质不需要这样的‘保险’。”
梁韵亭露出笑容。黎耀刻意忽略另一种呼之欲出的可能性,是想保护他们的关系吗?
他故意说:“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就是这个罪犯?”
黎耀配合问:“你是吗?”
“当然不是。”梁韵亭不假思索。
“那很好啊。”黎耀低头亲一亲梁韵亭冰凉的耳尖,“我们一起想办法离开这里。”
他是真的相信,还是不在乎?
梁韵亭没能思考出结果。他也不知怎麽起了头,就在混乱中与黎耀吻得难舍难分,像末日里劫後馀生的情侣。他在水分与温度的交换中意识到,或许他低估了黎耀对他的感情。
这一刻,他涌起一阵冲动,想把身体里的存放的荒谬都吐出去,最好能淹没他或者他们。
欲言又止间,二楼的走廊尽头的门訇然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