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睡了一小会儿,又好像根本没有睡着。只是再找回意识的时候神清气爽,双目清晰,浑身上下的疲惫一扫而空。祝鞍照睁开眼,下意识地低头寻找怀里的邰缙,眼神却落了个空。
下一秒一串糖葫芦就被塞进他口中,甜味冰凉凉的,祝鞍照想也没想地一口咬下,碎裂的红糖发出清脆的声响,山楂中间去核掏空了,浓郁的酸味和甜味混合着弥漫在齿间,祝鞍照一边嚼,一边看着蹲在他面前,手握着木棍的邰缙把剩下的半个山楂吃到嘴里。
邰缙仰着脸对他微笑。
“你刚才睡着了。”邰缙说,“我去那边买了糖葫芦。卖不完的,他们窗口后面冻了整整一冰柜,我买了十个。”
说着,他举起手中的袋子。
祝鞍照急忙说:“你没买那些裹草莓猕猴桃小番茄的那种糖葫芦吧?要是买了你自己吃,我不吃!”
“我也最喜欢山楂糖葫芦。山楂最好吃,草莓勉强能接受,很多草莓是酸的,但是香味很浓郁,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别的水果都难吃。”邰缙立即说,“我买了三个裹草莓的。尝尝?”
“……”祝鞍照很不舒服。
但邰缙还蹲在那儿,期待地看着他,风衣衣摆垂落在地上了都没发现。祝鞍照一边不舒服着,一边慢慢地在弟弟亮晶晶的注视中笑了,笑着笑着也不再不舒服了,甚至就连裹着草莓的糖葫芦,似乎也可以尝试一下了。
还没等他说话,邰缙就从袋子里拿出草莓糖葫芦。他自己咬了一个吃,而后举起手,把糖葫芦递到祝鞍照嘴巴前面。
祝鞍照握住邰缙的手背,自然而然地,就像水流向着低处流淌一样,他的手指轻轻插进弟弟的指缝之间。
他咬了半个草莓糖葫芦吃。
跟邰缙说的不同,这个草莓根本一点也不酸,反而很甜。糖壳很脆,有焦香味,与山楂糖葫芦的糖壳相比甜得并不明显,因此吃起来不算腻。咀嚼时柔软的草莓和脆脆的糖块融合在一起,口感出乎意料的好,草莓独有的香味和酸味都在糖的衬托下更明显,吃完后口中的感觉异常清爽。
“还挺好吃的……”祝鞍照不得不承认,“和山楂是不一样的好吃。”
“我就说吧?”邰缙一口咬下了祝鞍照剩下的半个糖葫芦。
他们半个半个地分享着,吃光了一整袋。
邰缙又在今天发现了祝鞍照新的一面。他说:“你吃正餐都是大口吃,吃甜食就会小口小口地慢慢品。我觉得很可爱。”
弟弟讲这种话的时候一点都不害羞,很直白,祝鞍照也觉得他这样很可爱。
他没说,邰缙却像是听到他把这话说出口了一样,笑得更灿烂更含情脉脉了。
和过山车比起来摩天轮就没什么意思。祝鞍照爬过太多次山了,很习惯高处的视角,邰缙到过更高的地方。
缓慢上升时邰缙与祝鞍照分享了一些跳伞小故事:“跳伞一点都不刺激。至少没有一般人想象得那么刺激。刚跳下去的时候确实能感受到强烈的离心力,但是这股力量很稳定。你肯定游过泳吧?可以想象成固定角度的水压感。习惯这股力量之后就没太多别的感受了,因为下落的过程没有参照物,只要不恐高,身体就不太会给你强烈的刺激。”
“我觉得这只是你的个人感受。”祝鞍照诚恳地说,“你和大部分人可能不太一样。”
“你去跳的话感受应该和我差不多。”
祝鞍照想了想:“我对这种运动没什么兴趣……”
“最迷人的是第一次鼓起勇气往下跳的瞬间,和第一次自由落体的那一小段时间。不安感,恐惧感,未知感。严格来说只有几秒钟,但那种感受会让人永生难忘。”邰缙说,“之后再尝试就没有这些感觉了。”
于是祝鞍照也和邰缙分享了末世的常规。
“听起来和杀人一样。”他告诉邰缙,“末世刚来那会儿我高二,第一次动手的时候我只感觉到兴奋,身体和大脑都在烧,烧得快化了。持续了几分钟吧可能?然后就没别的了。”
“听起来很变……异乎寻常。”邰缙诚实又不那么诚实地说,“你有观察过其他人这种经历之后的反应吗?”
“第一次普遍都跟我差不多。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真正明白自己在剥夺生命之后,其他人普遍就会有别的反应了。有些人会直接思想滑坡到什么都能做,有些人会崩溃,有些人会越杀越上头。”
“你呢?”
“我一直没什么感觉。”祝鞍照说,“一定要说的话,我只是偶尔会思考一下,觉得像我们这种人其实最该一开始就死掉。有的人就是应该死,我们就是这种人,死了对所有人都好。”
“那我会很可怜。”邰缙抱着他,又说,“我们升到最高点了。”
祝鞍照靠过去,和邰缙吻了一会儿。
摩天轮的座舱是全透明的玻璃,前后上下左右都一览无余,仿佛悬停在半空中。祝鞍照大睁着眼睛透过全透明的玻璃往外看,喘着气,瞳孔随着吻缓慢扩大。
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吻中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残破的城市和堆积的尸体,这个吻让他觉得自己敞开了,被打碎了,很多种感觉追上来,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他感觉到麻痹和酸痛,仿佛这个吻杀掉了他;身体和大脑都在烧,烧得快化了,又仿佛他用这个吻杀掉了邰缙。
邰缙在他嘴唇边喃喃地说:“在摩天轮顶端接吻。到底是谁传出这样做就能永远走下去的流言的?”
“不知道。”祝鞍照说。
“你有感觉更爱我吗?”邰缙好奇地问,“你有点状况外,鞍哥哥。”
“感觉到了吗,这个嘛,怎么没感觉到呢,”祝鞍照语气微妙,“但是和摩天轮没有任何关系,和我们聊天的内容有关系……说出来感觉会更好。居然是真的。光是有人听就很好了。你在听就更好。”
“我爱你?”
“……我不能确定是不是。”祝鞍照艰难地说,“我猜,我也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