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已过,沈庭芳再看丈夫凌捭阖的这封道歉信,内心确有波折,毕竟她等凌捭阖回头,等了多年。
但波折有限。
丈夫的道歉也好,悔恨也好,沈庭芳年轻时日日期盼拥有的东西,到了今时今日,早都已看淡了。
儿子早已取代了丈夫,成为沈庭芳心里最重要的支柱。
她如今唯一的不能容忍,便是儿子。
所以知晓凌家命运之后,她做的头一件事,便是冲到慧妃沈晚棠面前,指着她的鼻子告诉她:
“如果我的儿子活不了,你的儿子也必定会死。”
从钦天监沈家后人口中说出的可不简单只是一句诅咒,这诅咒很可能是一句断言。
慧妃沈晚棠开罪得起所有人,唯独开罪不起长姐沈庭芳。
沈庭芳脑中想着嚼着凌捭阖的书信,用一个堪破天机的秘密换凌洒金的前程,那个秘密便是:
“月圆之夜,阴阳相合,极阴之处子可解至阳之症。”
做了这个交易后,沈庭芳便不可能将凌照水带离京都。
受了威胁,慧妃沈晚棠办事果然雷厉。
新科榜眼凌洒金的去处很快就定了,边境新乡。
此后无论凌洒金怎么求母亲,她也不同意梅香母女同行。
她依昔记得凌洒金离京时对自己的怨怼,至今仍是母子心上一道隔阂:
“你兄长那时恨我,恨我以命相逼,不肯带你走。”
想到这,云娴大师露出了一抹苦笑:
“为此他足足有小半年不曾和我说过一句话。”
兄长是由其母亲沈庭芳一手抚育长大,他对母亲的感情深厚,他又是仁孝之人,小半年不与母亲讲话,足以说明他是真的气到了。
“一直到听说凌家的亲眷都被肃王殿下请旨恩赦了,你兄长才不同我怄气了。”
“这个傻孩子,早早就把你的院子预备好了,日日盼着你回来。”
凌照水最初来到新乡时,因为和兄长有嫌隙,所以宁愿住在新远那个土匪窝里,也不愿意下山与兄长团聚。
后来生产双胎时险些丧命,无奈之下才将凌三川托付给了最亲近的兄长。
凌照水与兄长凌洒金摈弃前嫌后,也不常住在凌府,一直是另府别居的。
她竟是到了此刻,才从凌夫人口中得知,凌县官府上的那间小院是兄长特意为自己备下的。
院中那株寒梅开落过几回,落尽了少年的哀思。
凌照水心头一热,在那些黑暗的岁月里,始终有一人,在等着自己回家。
“夫人为什么不同兄长明说呢?”
凌照水问道。
沈庭芳无奈道:
“那时你即将满十六岁,肃王也过了弱冠,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按照你父亲的谋划,你留在京都,尚有一线生机,但若是跟随我们离开,那便彻底没有希望了。”
“所谓术士之言,那些话虽然经我口说出,但我自己实则并不相信。我也不清楚,我这样做,究竟是在救你,还是在害你。”
沈庭芳承认自己便是那名术士,却并不冒领恩情。凌照水能够活着,源于凌捭阖的不放弃。
而她不过便是做了个穿针引线的人。
更何况她还因此得到了一个让慧妃为她效劳的机会。
她如今说起这些旧事,心态平稳,可以说是毫无波折:
“你也知道你兄长是那般耿直的人,他若知晓我这般做,还会乖乖地随我去往新乡赴任吗?”
凌照水带入兄长凌洒金的秉性,毫不思索便道:
“不能。”
“你父亲信中明明确确告诉我,这是你活下去的唯一办法。我想,既存生机,总要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