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他竟然想要这样的情报。要不是他带了一盒成色不错的黄金来,我当场就把他当作疯子赶下山去了。他的眼睛里满是杀意,分明就是要去行刺太子。他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人去干这种事,不仅是自己要去送死,还想拉全家九族祖宗一起下水。
我转回身坐下,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缓缓道:“你来找我们风雨楼,不如拿这钱去雇个刺客。”
那少年像是自嘲一般淡笑:“雇不起。”
“那你觉得你这点钱,能买得起这样的情报麽?你不如用这钱去江南买个宅子,雇两个童仆,安度馀生。”我冷冷地将他的金子推到一旁。
实际上一百两黄金要想买些情报绰绰有馀,但是对这种扎手的情报,我不敢轻言交易。他问的情报我们可以给,但是他要干的事情是绝对越界的。推断客人的目的不在我们的服务范畴之内,因此这单生意我可以做也可以不做。
“我可以赊账。我知道风雨楼是允许打白条的。”少年恢复了冷静,坐在我对面,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准备与我讨价还价。
“我不认为你有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所以这笔帐我不会赊。我们不会和死人打白条。”我根本不想再接这笔生意,于是自顾自地饮起了茶,无声地下起了逐客令。
少年故作嘲讽道:“我还当你们风雨楼真是什麽遗世独立的世外之处,原来竟也是朝廷的走狗。说什麽不问立场不问缘由不问结果,现在还不是怕朝廷来找麻烦,畏惧如鼠。真是让人笑掉大牙。”
我没有中他那拙劣的激将法,只微微向两边的风雨楼弟子摆手,叫他们送客。
少年的双眸微微动了动,最终从怀中又取出来半盒金子道:“我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唯一的家人是父亲,前天过世了。现在世上独我一人,来去无牵挂。这是我留给自己的棺材钱,如果您还是不接受的话,这单生意我们就真的没法做了。”
我轻笑,笑他识时务。我收来那些金子,径直放进柜台里,对他道:“明日未时回这里来领消息。”
那少年满意地笑了,感激地向我垂手一揖,而後离去。
我大哥接了此次任务,负责在其中收集情报。他查到那人名叫修齐,十九岁,平民出身,真的不会武艺。我将任务安排下去,至于修齐到底能不能杀得了太子丶修齐自己会不会死,就和我没有关系了。我只是商人罢了,商人只应该对交易负责,交易的前因与後果都与商人无关。
当天晚上,大哥将那张图给了我。第二天未时我又将那张图给了修齐。我本来还想劝他放弃送死,给自己留一条生路。但是他远去的背影异常坚定,我也只好放下助人情结,将这个案子封存进档案。
几天後,修齐果然被抓了,但不是被太子抓的。他进入狩猎场後没有遇见太子,只看见了一片空空荡荡的山林。但就在这时,在附近打猎的三皇子和四皇子经过,他们身旁的羽林军将修齐当场拿下,羁押在天牢中。
他拿到的路线图是错的。他不应该遇见这两个皇子,他应该直接冲到太子眼前才对。
当天晚上,大哥向我坦白,那张路线图是他画的,是他故意画错的。大哥利用了我的信任,他知道我不会怀疑他的能力,不会按规矩验查情报的真僞。
“小妹,我知道这张图有问题,我是故意的。”大哥缓缓垂下头,缓缓对我道。
“为什麽?”
“那个修齐才十几岁,那麽年轻,你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死麽?”大哥的眼中现出一丝怜悯之色。
我感到诧异,对大哥的想法感到难以置信。
“兄长,我们只是拿钱办事,为何要管雇主的死活?”我感到不解,我不知道大哥为什麽会産生那麽奇怪的思想。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去接这个单子……你想啊,他要是因为行刺被太子抓走了——他会被日夜折磨,每天用鞭子抽用针扎用烙铁烙,还会被凌迟,一刀一刀割掉身上的肉,把脑袋挂在城楼上,他会死得很惨的——小妹,如果是我们的情报导致了这个後果,我——下不了这个手。”大哥极其犹疑,吞吞吐吐道。
我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这不是风雨楼的人该有的想法。于是我轻描淡写道:“可是抽他的扎他的烙他凌迟他的不是你,也不是我。不管是死是活,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意愿,他应该为他的决定承担後果,你也一样。”
大哥自嘲似地笑了笑:“我本来以为能保住他的。他看了太子身边的禁军,自然就会打消那种念头。可是没想到半路他被两个皇子抓去了……也罢也罢,这就是命。小妹,你说得对,我也应该为我的决定承担後果。”
又过了几天,密探告诉我们,修齐接受了审判。他私自闯进皇家园林,惊动皇子的车驾,按律当斩。
三皇子认为他是刺客,主张杀了他以绝後患。但是四皇子认为他根本不会武,身上也没带凶器,只可能是个无视戒严的平民百姓。最後主事的官员听了四皇子的话,留他一条活路,将他发配到北方前线充军。
我父亲得知了这件事後大怒。父亲作为一个靠情报吃饭的人,深知这行的险恶,平时做事谨慎至极。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对待犯错的弟子他不会有任何容忍姑息。这是风雨楼一百多年里出现的第一次情报造假事件,况且涉事者还是他的两个亲生子女。他不得不狠心处置,以儆效尤。
在这件事中,我犯了失察之罪。父亲对我非常失望,因为他一直把我当成接班人来培养。我挨了三十鞭子,在地牢里关了三个月。等我出来以後,大哥已经离开了风雨楼。
二哥告诉我,那天父亲盛怒,骂他必会成为风家的灾星,叫他滚下山去。我大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自此如鱼入大海,杳无音讯。他的反侦察意识极强,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两年里,我一直在打听大哥的踪迹,但没有任何结果。我相信爹只是一时恼怒说了气话,他心里肯定还想让大哥回来。但是大哥这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又过了两年,一只海东青带回来一封来自大哥的密信。那封信用风雨楼暗语所写,只给我一人。他没提到自己具体身在何处,只说自己还活着,平平安安,叫我不要再找他。他还说他对父亲已经没有感情可言,但他对不起我,没脸回来见我。他在风雨楼里唯一牵挂的人就是我,我是他唯一的亲人。
我本来将这封信收得很好,但不慎被父亲发现。父亲为此火冒三丈,也不想去追查他的下落,索性当自己没生过这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