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天光大亮,流光若溪水透窗,眇视屏风画展一毫端,流光映在地面上,烙印出一个正正方方的光格来,厢房内飘满了冰缸中的寒气,隔绝了厢房外的暑气,似是在盛夏中留住了一抹冬,将这一株寒梅养的含苞待放,一切都那么适宜。
姜寻烟在床榻间抻长了手臂,绷直足尖,用力的紧过后骤然放松,于顺滑的绸缎被褥间翻滚了一圈,随后才慢悠悠的自榻间起身。
她今日要去拜访钱夫人,与钱家夫人商讨给谢云玉退婚的事宜。
她起身后,唤来夏风为她梳妆。
夏风今日为她梳了一个寒梅落花鬓,以银簪横插墨发而过,尾端有一红梅独立,眉宇间点了鎏金花钿,身上穿了一套鎏金浓正红旗裙,外衬同色硬缎刺云流衣花裳,行动间摇曳生姿,远远一望,如同漱冰腊梅,冷又艳,寒香逼人。
待到姜寻烟穿上南海珊瑚珠穿绣而成的锦履时,还未起身出门时,红梅园厢房外突然传来一阵惊慌的启禀声,是府内的老嬷嬷来了。
“启禀大少夫人。”老嬷嬷神色慌张的说道:“二小姐在祠堂里,要撞柱自尽呢。”
姜寻烟正在夏风的侍奉下踩上锦履,闻言淡淡的抬眸看了一眼老嬷嬷。
这老嬷嬷是谢云玉的奶妈,自小奶着谢云玉一道长大的,在洛水阁颇为得脸,以往在老夫人面前都是很说得上话的。
只是现在老夫人病重,理不得家世,谢云书又在傅柔儿和谢云玉之间选到了傅柔儿的那一边去,所以这老嬷嬷被逼的没法子,只能来姜寻烟这里卖脸,希望姜寻烟能帮衬一把谢云玉。
最起码,不要让谢云书一直将谢云玉关在那祠堂里跪着啊!谁家的姑娘能真一跪跪上好几日的,那不是要将腿脚都跪废了吗?
好端端的姑娘,真要被人给磨死了!
若是以前,姜寻烟绝不会叫谢云玉沦落到这种地步,她是个端正磊落的人,行事向来公正,在她的治理下,一个丫鬟都不会被人欺压,更何况是谢云玉这个小姐。
只可惜,姜寻烟的傲骨与公正早都在谢府里给磨没了,只剩下了满腹阴狠与算计。
她上辈子无心与这群人争斗,她的骄傲也使她不能去与人夺爱,自从知道谢云书纳妾之后,她心中其实就只剩下了和离,又因家族和离不得,所以她就主动避居红梅园,再也不曾出去过,她都已经躲避至此,却还要遭受谢云玉下药戏弄,最后又被傅柔儿一碗药害死。
他们每个人都欺压她,又怎么可能要她去毫无芥蒂的为了谢府的每一个人好呢?
姜寻烟这含着几分薄凉冷淡的目光望过来,看的那老嬷嬷后背一冷,赶忙赔笑道:“府内皆知,大少夫人最疼爱二小姐了。”
当日二小姐及笄,大少夫人连压箱的嫁妆玉山都搬出来给谢云玉做脸,他们府内的人都是看在眼中的。
“二小姐的事情,大少爷已下了令,旁人不得忤逆。”
姜寻烟风轻云淡的将这位老嬷嬷的话给挡了回去,又将人送回了洛水阁。
洛水阁和甜水园斗的两败俱伤才好,她才不会插手半分。
她送走老嬷嬷后,便出了谢府,去了钱府。
钱府在京中也算是名门,虽不是什么高jsg门大户,但也自有一番底蕴,姜寻烟退婚一事百般谨慎小心,赔礼又赔财,之前钱府下的聘礼单子也都照单子还了,退婚一事,但凡有半点处理不好,两家都要搭上梁子,能体面的解决此事,也算是一个难题。
幸而姜寻烟准备做的足,礼节也到位,才没叫钱夫人厌了谢府悔婚一事。
等到姜寻烟从钱府离开,先去了一趟玉石街。
她又去开了一批新玉石,因她“百开百中”,那位姓耶律的老板还想邀约她去看一批新来的玉石,被姜寻烟给拒绝了。
她又不是真的会开玉石。
当时那耶律老板颇为遗憾,一双深绿的眼眸满含好奇,深深地凝望着这位戴着斗笠的大奉姑娘,眉宇中满是欣赏。
他从未见过这样神秘的姑娘,惹人想要探究。
姜寻烟并未在意这些,她与那耶律老板道别、回了谢府之后,本是想好好歇息,谁料才一进门,竟便得知了一件大事。
姜寻烟不过离府半日多时辰,那本该跪在谢府祠堂内的谢云玉竟不见了!
谢云玉逃了!却不知逃到了哪里去!
彼时谢云书还在上朝,谢老夫人本就病重,得知此消息后直接一口血喷出来昏过去了,傅柔儿窝在甜水园不能出来,红夫人与绿夫人急的无措,绿夫人守着谢老夫人,红夫人则守在府门口等。
这一等,没有等来姜寻烟,却等来了萧景怀。
当时还是下午时分,萧景怀似是刚从北典府司下职,身上还穿着北典府司的总旗湛蓝飞鱼服,腰侧跨刀,眉目锋锐,自府门外行过来时,漫天云日落于其身后,衬得来人若云中雄鹰,挺拔健硕。
红夫人一咬牙,干脆向萧景怀求助。
萧景怀在名义上是谢家的远房亲戚,按身份算,萧景怀还是谢家二公子呢,且,萧景怀还是锦衣卫呢,听闻那些锦衣卫都是知晓天下事的,那家的王孙贵族用了什么膳食、穿了什么衣裳,锦衣卫都知道,那他们自家的小姐跑丢了,锦衣卫也一定能找到!
不找到不行啊!现在大少夫人当家,若是二小姐丢了,可是要怪罪大少夫人治家不严的!
当下府内没有一个顶事的,红夫人只是个妾,按理不得出府门,因着急病乱投医,红夫人便将谢云玉丢失一事,原原本本的与萧景怀说过一通——她并不知道萧景怀与谢家那些暗里勾连的事,只以为萧景怀在谢家也是个主子,当是能做主的,便盼着萧景怀找一找。
萧景怀立于府门口,听过了前因后果后,便先换了北典府司的官服,只着一武夫身袍,先审了府内洛水阁的嬷嬷们。
他擅长刑讯,不过片刻便问出来了,原是谢云玉自知要退婚,心有不甘,想去寻那未婚夫钱公子。
她早已坏了身子,也不知道那钱公子还会不会要她,但是人遇了事,便是要问上一问的,若是不问,怎么甘心呢?谁年少时,没有些飞蛾扑火的决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