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柔儿先是一喜,随即又是一阵憋闷。
现在来又有何用?
昨夜他已收了两房侧室了!
难不成,那两房妾室也有什么通天来头,叫谢云书必须收下,不得拒绝吗?
所以,傅柔儿第一次没有去门口迎谢云书。
谢云书自厢房外间踏入内间时,便瞧见这么一幕。
厢房内,两个小丫鬟跪行在地上,匆匆用衣摆兜住地上的碎瓷片,瞧他进来,动作又慌又急,一个穿着对交领百褶裙的娇艳女子坐在椅上,侧对着他,平日里妩媚多情的脸沉甸甸的压下,一言不发的坐着。
午后的日头落在她的面上,像是打在一尊雕塑上,她阴沉着脸,活脱脱像是个找上门的债主一般,全无平日里的柔嫩可爱。
傅柔儿这般姿态,谢云书心中顿生两分不满,但思及到昨夜的事,他又压了压这些心绪。
“都下去吧。”他一提衣襟,向两个丫鬟道。
两个丫鬟赶忙下去。
厢房内便只剩下谢云书与傅柔儿了——昨日他们二人还是浓情蜜意,非卿不可,今日却是隔阂顿生,同处一个屋檐下,却连话都不知道如何开口讲。
因为以前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姜寻烟,他们彼此还能瞧清对方的脸,但现在,他们之间又隔了一个红夫人,一个绿夫人,他们离对方越来越远了,远到站在一个厢房里,也看不清彼此的心。
傅柔儿依旧端坐着,但眼底的眼泪“呼”的涌出来,“啪嗒啪嗒”的掉在了自己膝上。
谢云书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太擅长安慰傅柔儿了,以前要说姜寻烟,现在要说那两个侧室,他一张口,便是愧疚的模样:“昨夜,昨夜我饮多了酒,一时酒醉,便宿在了红梅园,一时不察,叫那俩丫鬟算计了去,柔儿,你莫要难过,在云书哥哥心里,你是最重要的。”
傅柔儿的泪还在向下掉,她哭着扑进谢云书的怀里,哽咽着哭求道:“云书哥哥答应我,再也不去见那两个女人,好不好?”
谢云书面色一僵,有些隐隐的烦躁。
分明之前傅柔儿是最体贴温润的那个,怎的现在也是一副拈酸吃醋的做派?
他昨夜刚尝过那两个女人的好处,正是不舍之时,那两个女人与姜寻烟与傅柔儿都不同,姜寻烟冷淡,傅柔儿羞怯,那两个女人却热辣主动。
端的是紫葡夜萄暮飞升,琼浆叶露百味品,春宵苦短日高起,纵然是他,也——
但他看着傅柔儿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柔儿那样喜欢他,他怎么能拒绝她呢?
最后,谢云书只得温柔的抚着她的面,低声道:“好,好,柔儿莫哭,云书□□后都不去就是了。”
傅柔儿终于不再哭了。
她想,云书哥哥只是被灌醉了而已,都是那两个贱女人的错,是她们俩故意勾引云书哥哥的,云书哥哥心里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迟早,迟早要让那两个女人付出代价。
傅柔儿低头,抱紧了谢云书。
当天晚上,谢云书留宿在了甜水园。
——
同也是当天晚上,红夫人与绿夫人去红梅园中请昏安。
她们两个到的时候,姜寻烟正在书房练字。
按理来说,女子读书无用,故而女子的后宅院儿里,都没有书房,但姜寻烟自幼生于高门大户,也是启蒙过的,她好读书,所以嫁过来时,特意清出来个书房,书房中摆着四排书架,上都是各种名家字帖。
她为女子,她父再疼爱她,也从不教她朝堂之事,只教她如何相夫教子,她母则教她把持中馈,治家理人。
他们都要求她做一个贤妻,良母。
姜寻烟自小便是被这样教养大的,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可是重活一世,才明白,贤妻良母这四个字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上辈子嫁到谢家来,饱受委屈,想要和离,娘家却不肯,只说婚姻不易,叫她忍一忍,她得不到娘家助力,被逼到走投无路,说要去告官时,谢家人还没说话,姜家人反倒开始呵斥她胡说八道,她的亲母连夜来劝她,与她说:“姜谢两家联姻,不得有损,你须得忍下,好生做个主母,为谢家开枝散叶才是,几个妾而已,能动摇什么?”
当直言叫她不要再胡闹、免得坏了两家交情的时候,她才明白过来,她自嫁到了谢家去后,便不再是姜家的人了。
若她在谢家做个好夫人,风风光光的回娘家,姜府的人自然会给她脸面,但若是她要和离,她便是姜家的叛徒,她便是毁掉姜谢两家交情的那个人。
好似姜谢两家的交情,全压在她这一个出嫁的女子的身上了似的。
婚姻不易、需仔细呵护的地方,她没瞧出来,但是姜家的薄情,和谢家的狠毒,她是都瞧出来了。
她饱受折磨的那半年里,她的母族,她的丈夫,她都看透了。
她除了报复傅柔儿、谢家人外,还要给自己找出来一条后路,姜家人不管她,她自己要管她自己。
姜寻烟自重生后,想了一个绝妙的法子——姜氏不要她,她大可以一直留在谢氏。
只要谢云书死了,她就是谢氏的主母,那两个妾生下来的孩子可以做她的根基,这偌大的谢氏,都能捏在她手里。
纵是少了几分权,但也比回姜氏做二嫁女好。
这群人想要她死,她偏生要活得好。
她偏生要活得好!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踩在他们的头上!
吃饱墨水的毛笔在纸张上无意识的抄佛经,一张张宣纸上都是灵秀的小字,字迹逐渐凌乱,姜寻烟的眼渐渐发赤,又被她缓缓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