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地来的游客对这里十分钟情,白天总是热热闹闹的,到了夜里,围墙外有几段较偏的路就安静得有些吓人了。尤其那块地方为了迎合艺术氛围,路灯都设计得十分别致,还颇有些情调,所以不会太亮,总是昏昏黄黄的,在这种凛冬深夜,将围墙上大片张扬的涂鸦映照得多了几分诡异。
既然江昊然说了在地铁口附近,为了避人耳目,谢白当然不可能直接把灵阴门开到地铁口,万一刚巧被忙碌的同事们撞见了,那解释起来就有些费工夫了。倒不是不能对他们的记忆动一下手脚,只是正在出任务的时候动记忆,万一出了点儿岔子耽误事情,那就不妥当了。
谢白落地之处是江昊然所说的地铁口对面那条街角,从灵阴门里出来时,谢白就拨通了江昊然的电话。
“喂小谢你出门了”江昊然接通电话时还在跟旁边的什麽人说着话,匆匆忙忙跟人家交代了两句,才顾得上问了句谢白这边的情况。
谢白淡定道:“我到地铁口了,你们在哪”
江昊然:“……你打飞的过来的!”
谢白道:“刚好在附近--”
“大半夜的你没在家睡觉刚好在附近睡觉”江昊然脑洞一开,忍不住奔得有点远,“你交女朋友了怪不得小沈见天嚎着长得帅的都有主了。”
谢白:“……”
殷无书一瞥眼:“小沈是谁”
江昊然耳朵灵得很:“诶不对,男的!”
谢白:“……”
他对电话里和电话外的两人十分无语,忍无可忍道:“你究竟说不说正事"
“噢噢噢,你从我跟你说的地铁口右边那个巷子进来,我们在AD舍里头,F区301。反正你进来了绕到F区这边就差不多能看见人影了。”
谢白听了位置,便果断挂了电话,转头凉凉地冲殷无书道:“你再这麽捣乱就回你的古阳街去。”
殷无书挑了挑眉,似乎很喜欢看他这副警告人的模样,欣然点头。
谢白拉了拉围巾,将下巴和嘴唇掩住,和殷无书并肩过了马路,找到那处入口,拐进了AD舍的区域里。
AD舍并不是方方正正的一个大块,内部A到G一共七个小区,每个小区又有单独的围墙或是栅栏隔着,所以AD舍里头巷子格外多,且或斜或直,横纵交错。
谢白在巷子里走了几步,忽然出声,清清淡淡地冲殷无书道:“小沈是我们办公室那个姑娘,你见天地来办公室转悠,连人都认不全,怎麽当的领导”
听起来只是简简单单还顺带挤兑的一句话,但又确确实实地给殷无书解释了小沈是谁,只能说某人心思太过别扭,不管什麽话都得绕临时两个弯才说出来。
殷无书弯了弯眼,噙着一点笑意看他:“我去你们办公室是为了看谁,你不知道”
谢白:“……”他忽然觉得,自己还是别说话了,句句都被殷无书堵得哑口无言,耳朵根一直热着就没降过温,颜面何在。
然而殷无书依然不消停,他擡眸扫了一眼AD舍里横斜交错的小路和巷子,又忍不住眯着眸子,带着点儿笑意道:“我说怎麽忽然软下来耐着性子给我解释呢,少年是不是不认得路了得靠我认方向”
谢白:“……你还是走吧。”
殷无书插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伸出来,挠了挠谢白的脸,懒懒地拒绝了:“不。”
不知道为何,自从谢白重新活过来後,殷无书就总喜欢在各种时候对他做这麽些亲昵的小动作,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变成猫的那阵子弄出来的习惯。
更要命的是,谢白面上不说,心里对这种亲昵的动作完全不排斥,甚至是喜欢的。或许也是受了那阵子的影响。
好在殷无书虽然逗弄了他几句,总体而言还是靠谱的。他几乎没有耽搁就拽着谢白穿门走巷,来到了江昊然所说的F区。
果不其然,刚进区,谢白就看见前头不远处灯影和人影攒动不息,警戒线的荧光泛着微微的黄绿。
两人大步流星走过去,江昊然冲他招了招手:“小谢。”老陈从旁边窜过来,把口罩之类的东西递给谢白,和他一起换上了。他全程都只顾着跟江昊然嚷嚷着情况,直到扣好口罩,才猛然发觉谢白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这其实是殷无书动过手脚的关系。他毕竟是横插进来的“领导”,纯粹只是为了在看顾着谢白的同时,可以名正言顺地往这些地方跑,也好第一时间知道出的事情需不需要太玄道出面处理。
当然,用立冬的话来说,这叫假公济私,毕竟就算他不在法医中心“卧底”,太玄道依然能收到消息,甚至有时候比法医中心还快一步。
总之,殷无书把自己插到法医中心,自然不能影响到中心正常的工作人员,所以不能随意顶替别人的职务,只能横空捏造。但是随便给人家加一个岗位,事後想要处理後续影响又有些麻烦,殷无书是个很懒的人,所以便只在法医中心他们这波人心里捏了个“领导”。他们对殷无书只有一个空壳概念,看见他就会下意识觉得“领导来了”,然而具体什麽职务,什麽级别,他们是下意识忽略的。
为了避免存在感太高,殷无书会刻意弱化自己,所以不论是江昊然还是老陈,第一时间都没有注意到他。直到过了好一会儿,谢白和殷无书都进了警戒线内,走到尸体旁时江昊然才猛地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冲殷无书打了个招呼。
又猛地一拽谢白,压低了声音问道:“小谢,你刚才怎麽不告诉我你跟领导一起,刚才电话里的声音就是他你大半夜的不回家跟他一起干嘛呢喝酒”
“交流。”殷无书替谢白淡淡地回了一句。
江昊然眨了眨眼:“啊”
谢白只能干巴巴道:“嗯,聊天。”
江昊然“哦”了一声,也不再多问,拉着谢白看起了尸体。
死者是一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像是个大学刚毕业的,顶多二十三四岁。他面朝下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两手扒着地面,一条腿弯曲着,一条腿伸直,弯曲的那条腿脚尖还踮着地。乍一看那模样,就好像是在激烈奔跑中不小心摔倒在地,企图再爬起来似的。只是看着死了的模样,显然没有爬成功,刚撑住脚就断了气。
警方已经在地上勾画过了死者轮廓,最初的线索和表征状况也被江昊然记录下来了。此时的尸体被江昊然和谢白他们一起小心翻转过来,衆人便看到了他的脸。现场几个年纪较轻的人已经忍不住背过脸去,有一个甚至无声地呕了一下。
就见那人的脸上一片血肉模糊,已经没有皮了,就好像那层皮被人整个儿撕了下来,也不知道被带去了哪里。只剩下眼睛惊恐地瞪着,像是在某种难以置信的恐惧中没了声息。谢白和江昊然他们凑成堆,一边做着记录一边说着一堆专业的字眼。谢白的嗓音总是不高,像是懒得费那力气,但他的音色非常好听,带着一种冷冷的质感,尽管只是低低说着话,在那一衆人中也十分突出,有种极为理性又冷静的气质。
殷无书虽然干涉过不少现场,但对他们那些术语仅仅是听了一耳朵,并没有多认真地注意过,所以此刻也没有上前去掺和,只是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双眸在灯光映照下蒙了一层水样的光,静静地扫过现场一些昏暗的角落。
单看尸体,并没有看见什麽格外特别的手法。殷无书听见江昊然说过,这男子身上有十二处刀伤,脑後还有被钝器猛力击打过的痕迹。不论是刀伤还是钝器击打,乍一听都和妖类没什麽关联性,毕竟现在那些小妖伸手就能撕人,哪还用得着什麽刀具。
再加上尸体现在被江昊然他们围着,他也不方便过于细致地查看。所以他再次弱化了自己的存在,绕着尸体周围走走停停,将各个角落都看了一圈--
这尸体所在的地方是一座钢筋和红砖交错的艺术屋墙角,周围是一片水泥场地,一圈圈的石基围着好几个钢筋雕塑,看起来冷冰冰,透着无机质的冷硬感。再往前去便又是一道巷子,两边的围墙上满是AD舍四处可见的涂鸦,巷子深处有一盏昏黄的灯,照着另一边的G区。
殷无书将艺术屋几处边角都看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什麽诡异的踪迹或是妖类遗留下来的东西。这处人多口杂,他也不好堂而皇之翻得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