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火车,天色擦黑,刘素娟亲自来接。
她大体是方规记忆中的模样,黑黑瘦瘦,鬓角添了些霜白,不过精气神看上去很好,眼睛黑白分明、清清亮亮。
或许好事将近,见了俩人笑呵呵的,这样一看,更像是在疗养院而不是大院里的宋晓梅了。
刘素娟带着两人把行李放上车,问:“先在城里吃晚饭?”到杨梅园要开两个多小时。
方规摇头。
林爽拿出分装进背包的糟物,问刘素娟:“刘姨饿了吗,先吃点垫垫?我吃了一下午,不饿,晚饭不吃都行。”
“晴姐做的呀。”刘素娟接过乐扣盒,“阿规也不饿吗?”
“她吃不下。”方规还蔫儿着,林爽替她回答,“咱家大小姐这一路过来真辛苦。”
方规冷冷地说:“不辛苦,命苦。”
刘素娟看看俩人的脸色,半开玩笑地问:“姐妹俩怎么了,一起赶路还赶出矛盾来了?”
“林爽就是个弟弟!”方规大声说着钻进后座,没坐稳先关车门,给了林爽一颗后脑勺。
林爽险些没撞上车门,还笑,笑得语不成调,“刘姨你说,李大聪明是不是个祸害?”
刘素娟刚上车,没看林爽,回过头看方规:“你俩因为李笃吵架了啊?”
方规说:“没吵,她一个人叨叨叨,叨了一路!”
就“跟李大聪明过够了”这件事,林爽掰扯了足足两站路。
车轱辘话翻过来覆过去:出门搭个伴有必要瞒着谁?哦……那个心眼比草莓还黑还密还多的李大聪明啊。
好像说上十遍八遍,就能把话印在大小姐脑子里,让她承认就是跟李大聪明过够了,跑路了。
不搭理她吧,林爽就当心虚默认了,苦口婆心:咱俩脑子加起来都不够李大聪明一个零头。为什么这么说,我智商不到平均值我认,你聪明,顶啥用呢,早被她洗成大聪明脑了,滤镜一百层厚。现在滤镜碎了不要不好意思,那种祸害早远离早平安。
搭理她吧,她就盯着一件事不放:那你为什么让我错两站上车,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我乡下人我不懂,让李大聪明看到咱俩在一块儿怎么了,她能吃了我还是套我麻袋?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方规被念得脑瓜子嗡嗡响的时候不禁想:李博士碰上林大姐,八成也得丢盔弃甲,退避三舍。
暂停林爽的倒不是方规发火,冲林爽发火等于给她添油加醋,能把她那碎嘴子淬得透透的。
快到第六站时,方规吐了。
可能是看窗外看太久引发了晕动症,可能是开放车厢里气味过于纷杂,也不排除是两个糟鸡翅的原因。胃里隐隐不舒服,方规没当回事,等到突然发作,已经来不及去洗手间了。
抓起装五黑糕的牛皮纸袋子,勉强只跑到两个车厢中间的连接处。
林爽说大小姐娇气,去补了软卧票,乘务员不让两人一起进,方规也不愿自己去,就在硬卧上熬完了全程。
起先看她可怜兮兮的,林爽不再张口闭口李大聪明,后来方规睡了一觉缓过来了,她又开始念。
方规攒了一路的怨怼终于有了宣泄口,“刘姨你快让她别说了,我头疼恶心她还念经,我真难受。”
她揉揉鼻子,又说了一遍,“真的难受。”
刘素娟拍了拍林爽的腿。
“哟,看把我们大小姐委屈的。”林爽还不饶人,扭头看,“见了刘姨就找到靠山啦?”
方规冲她呲牙。
刘素娟又拍了下林爽。
这回上了点力气。
林爽吃疼地“哎哟”一声。
拳拳到肉的清脆巴掌,真替人出了口恶气,方规得意地冲林爽扬起眉。
车开出县城,驶入茫茫群山,李笃打电话过来。
方规看了眼屏幕,没接,放任它嗡嗡振动。
林爽:“嗯?谁的手机响?”
方规没吭声,悄悄点了挂断,然后开勿扰。
林爽:“哦,肯定不是李大聪明打给我们大小姐的。”
“天气预报说过两天下雨,你俩先帮我干两天活。”刘素娟这时开口,以长辈的口吻道,“行了,赶了一天的路,都别说话了,睡会儿。”
赶一天路,养两天身。
林爽来了山上跟猴子进花果山没区别,现成的采摘劳力。
杨梅根系较浅,刘素娟前年开始陆陆续续在杨梅林间套种了西瓜、大豆和茶树,还散养了一群土鸡。
正值晚熟瓜成熟的季节,杨梅园人手忙不过来,林爽当仁不让被抓了壮丁。方规也没闲着,刘素娟在路边支了摊位,让她在车上照护,有人买东西就称重算价格收钱。
刘姨还是照顾方规的,这山不算旅游景点,还没到节假日,往往一整天只有几辆本地车经过,都载着农产品和家禽。
雨是第三天来的。
西瓜摘得差不多了,帮工开货车直接送到县里的农贸市场卖给搞批发的果贩。
大家便在下雨天得了老天给的空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