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番外(二)
◎全文完◎
若寒从睡梦中睁眼,床外晨曦正好,鸟雀落于枝头,黑豆般的眼睛透过窗,好奇地盯着里面的小人。
若寒坐起身,下意识看了眼空荡荡的床边,然後默默披上了衣服。
他一颗颗系好了扣子,穿鞋下地时,惊动了门外的小厮。
“少爷起了。”
这句话仿佛一道指令,捧着盥洗盆具的侍女鱼贯而入,脚步落在铺了昂贵绒毯的地面上,轻巧无声,她们在若寒面前一字排开。
贴身伺候的小厮咏秋腰背弓着,站在床头离若寒不远不近的位置,手里的托盘中盛着个通透的玉碗。
碗中浓黑的椒膛鏄怼睹跏郑嚟药汁微晃,味道苦涩的水雾袅袅升起。
若寒洗漱完毕,咏秋立刻端着药上前。若寒看也没多看一眼,浆汤似的苦药几口喝完,脸色不改。
咏秋照例笑着夸了几句:“小少爷今天的气色看起来好多了,看来郎中开的药效果很不错。”
若寒抿着唇将玉碗放回去。
药效如何他没什麽感觉,只是这味道,倒是比从前喝过的那些汤药更令人倒胃口。
不过,他也都习惯了。
再难喝的药,也能面不改色地仰头喝完。
时至今日,若寒活了十馀载,喝药也便喝了十馀载。
他出生在江州泼天富贵的商贾之家,上头有一兄一姐,父母相敬如宾,都把他当眼珠子似的宠着。
这样好的出身,注定了他一出生就已经站在了大多数人此生都无法企及的终点。
他什麽都不必付出,就算做个一无是处的酒囊饭袋,也能一辈子顺遂无忧。
然而江州人谈起这位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小少爷,无不是摇头叹息。
命薄。
若寒刚出生的时候,是没有哭声的。
不管産婆怎麽折腾,他都安静得像个死胎,气息也微弱得可怜。
那时大家都以为他没救了,结果不知怎得,他忽然像是看到了什麽,皱巴巴的小手朝着半空中伸去,够了半天,什麽也没够到。
然後便嘴巴一撇,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不管怎样,能哭出来就是好事。家里人这才松了口气,对待他更加小心翼翼。
若寒从小身子就弱,最普通的风寒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最严重的一次,躺在床上整整烧了半个月,吃什麽吐什麽。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撑不过去了,可一夜之间,他又奇迹般地好了过来。
他母亲高兴得泪花直冒,第二天就上了佛寺还愿,连说是佛祖显灵,在保佑她的宝贝心肝。
只有若寒知道,确实有一个在默默地守护着自己,但不是佛。
若寒从没见过那人的脸,他只记得自己高烧烧得快要死掉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然後又摸了摸他的脸。
触感清凉丶柔软。
不同于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人。
从他出生开始,那个人就已经在他的身边了。
若寒一直这样坚信着。
这件事他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这是只属于他与那个人的,唯一的秘密。
他重新漱口,用完早膳,然後去向自己的母亲问安。
做完这一切,他就该去书房学习了。
小少爷身子弱,不能去学堂里和同龄人一起学习,那里的空气对他来说太浑浊。
家里人给他请了教书先生,他想学什麽都好,过往的十几年,他都是这麽过来的。
前些日子,上一任教书先生回老家娶亲,故而请辞。新来的这位,若寒还未见过,只知他姓燕。
教书先生还未到,若寒便自己翻看不久前兄长为自己寻来的志怪话本。
晨间的光很柔和,他垂眸翻书时,光点便在他睫羽间轻晃。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无声推门而入,木制房门发出吱呀响动。
若寒循声擡眸看去,眸光就那麽定格在了那人脸上。
良久,才开口询问:“先生?”
进来的人身量很高,身着读书人再熟悉不过的素净长衫,容貌气度却锋芒凌厉,看不见一点书卷气,让人怀疑他手里卷着的书册,是不是下一秒就能从中抽出剑来。
若寒注视他的同时,他也在静静注视若寒,黝黑的眼眸里看不出什麽情绪。
他执着书册的手稍微擡起,而後很快又放下,握紧了书册,扬起一个亲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