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巴掌确实用力过猛,让单礼半张脸都火辣辣的。他垂下眼皮,拿舌头顶了一顶黏膜,语气一如既往的和蔼。
“是我的错。”他没有反抗,“裴先生,是我在一开始没有向你坦白。那孩子是我的表弟。他因精神问题被家族除名,为此,他怀恨在心,想尽办法要报复我们。但我始终狠不下心……”
“我不在乎。”手骨轻微地咯咯一响。
“裴先生?”
“我弟弟为什么会欠下这么多钱。”像是已经完全不在乎二人隐瞒的表兄弟关系,他看着他,声音凛得可怕。
对于他这种直接问责,不顾任何理由,只一味查清事实真相的反应,单礼感到惊讶。他想,即使是面对亲人的死,面对周围人的背叛,眼前的这个青年还是沉着得有些难以理解。
他招招手,命人取来一份文件。
——全都是网贷。这些被拉出来的消费记录,很直观地说明于明睿从一个账户那里购入了什么东西。
数额从一开始的两位数,变动到了四位数。越往后数额越大,转账越频繁。
他不断贷款来填补财政上的空缺,最后,就是景山地产公司的一笔转入账。
裴淮翻到篇末。
当看到最后一笔接近二十万的消费,以及欠款的承担人时,他再也强撑不住。因为那个名字不是于明睿。
而是他。
一次次打给弟弟的学费,生活费,到底被用作什么?他在公司手底下,从十岁起就游走在城市最泥泞的角落,干着那些肮脏的勾当,究竟是为了什么?
于明睿就像一个无底洞一样,侵蚀着他的所有。
他感觉想吐。
这个家——这个将责任与恨全都压覆在自己肩上的家。一切都,一切都……
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在十二岁那年得到一份工作的代价。
那是他入职的第一天,同事互相嬉笑打趣着拉开他的行李箱,抖出里侧的相片。裴淮没带什么东西出门,有的,也仅仅是那些属于母亲的回忆。男人们当着他的面,将烟头杵到照片上,碾了碾,随后抓起他的头发笑着说,要想在这里赚钱。是打,是骂,统统得学会受着。而这仅仅是拿到入职合同的第一步。
他们要看他的本事,要看能从他身上榨取多少利益。看他会忍受到什么地步。
——但他全都、全都咬着牙承受下来了。
一切都他妈是为了钱。
裴淮看着那份文件,看着这十多年来的背弃在一张薄薄的纸上铺就开来。
一切是这么轻易,轻易到每一回的呼吸,他都能品尝到一股酸涩感。
而单礼也是在他失神动摇的时刻一边安慰,一边趁虚而入地吻了他。
尽管他很快遭到最严厉的报复,一个巴掌,一次撕咬。但他还是舔舐着鲜血淋漓的嘴唇,将脸转往某个方向。
再后来,就是向鸣岐看到的那样。
他出现在大门口,完完全全地目击了这次密会的尾声。
“你在骗我。”——这是他得到的第一份见面礼。
“哥哥。”他脸色苍白,笑容也僵在脸上,“他跟你说了什么。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跟他在一起,你……”
“你在叫谁哥哥。”
向鸣岐不再说话了,他低下头,有史以来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我弟弟死的时候,你就在旁边。”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只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强调了一遍已知事实。
向鸣岐把柔软的钥匙扣攥进了掌心,他看过去,眼底带着一种不知所措:“无论他说了什么,我可以解释。哥,你,我求你先听我……”
“——那谁又来可怜我?!”
胸膛急促起伏,幅度剧烈得惊人。他看着跟前睁大双眼的向鸣岐,看着他,很慢,很慢地重复了一遍。
“向鸣岐,那谁又会来可怜我。”
“我从那座随时会被泥石流冲垮的山上救下了你们兄弟,也救下我的弟弟。我把你们每一个都平安送回了家,甚至冒着被杀人犯报复的风险。但等着我的是什么?是我父亲让我退学,是他让我离开我的家。”
“是你们合谋杀害我弟弟,却还想讨得我的真心。是我弟弟把他欠下的所有债务转移到我身上。”他说,“再说一遍,向鸣岐,你有什么值得我相信的?”
向鸣岐咬着嘴唇却说不出话来。
“只要我弟弟想要,连生日时的蜡烛都不属于我。没有人对我好过,你也是。”他盯着他冷笑,“你骗了我,却想被我喜欢,不可笑吗?”
“哥,我……”
裴淮站在楼与楼间那庞大且冰寒的阴影里,牙齿咬得死紧,眼角却干涩得什么都流不出来。
“好恶心。”他说,“你们,一个个都……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