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淮抬了一下眼,才注意到他问的是自己。
“一般。”
“它们都很喜欢你。常来玩。”兼职生的袖子挽到肘部,放稳托盘的前臂上遍布细细的抓痕,“请用。”
对座的向鸣岐十指相插,将脸颊托在手背形成的浅凹中,瞄向那些伤痕。吸管仍在他齿间上下晃动,咬到最后,他仿佛嗅到消毒液的猎犬般皱了皱鼻子。
他们离店的时间正好是下午三点,一对母子从猫咖前经过。看到几只伸着懒腰,砸吧嘴的猫咪,男孩爆发出一声惊喜的尖叫,扑到玻璃上指指点点。
晚餐吃到了店铺打烊:无论龙虾焗饭,还是蒲烧鳗鱼,都是寻常的菜馆风味,没有值得一说的必要。坏就坏在但向鸣岐吃着吃着打开了话匣,所以回去时已近深夜。
为延续约会时长,向鸣岐故意绕了一条远路,横穿中央公园。多亏他超乎常理的自信与过差的方向感,一小时后,他终算反应过来自己在绕环岛打转。
他夷由地回过头去,发现裴淮正抱肘站在环岛入口,颇为耐心地等他意识到这个莫比乌斯环。
“哥你早就知道我在犯蠢了……”
“嗯。”
他的手在抖:“那那那你为什么不提醒我。”
“因为你很有信心。”
“可这是我们宝贵的第一次约会,我却像失了智一样没完没了地转圈圈?”向鸣岐羞臊得直捂着脸跺脚,“救命啊夭寿啦我要是社死的话我要求哥哥你对我负责!呃呜呜……”
但他不明白的是,裴淮只是在思考何时与他说起公司做的决定。然而右手边,有什么动静从绿化带方向袭来。
那是一阵微弱至极的窸窣声。细听,会发现其中卷挟着幼猫的悲鸣。
裴淮走过去扒开草丛,蹲身一看。松软积垢的泥坑中躺着只脏兮兮的,肚皮收缩抽动的小橘猫。它很小,看起来刚长牙没多久,却瘦骨嶙峋。
他隐约觉得情况不大对,拿手电一照,刹那间看清了小猫血肉模糊的后半身。虫蚁在它后腿徘徊、聚集,等待着它一命呜呼,供它们大快朵颐的瞬间。
小猫的眼睛被脓水糊得睁不开,叫声虚弱不堪,舌头也往外卷动着。
但在捕捉到一线光亮的霎那,它忽然极大声地嚎叫起来。爪子朝光源一个劲扑腾,头昂得高高的,用尽全身力气靠近那束光。
裴淮借着电筒扫了圈周围,没有母猫,也没有抚育过的痕迹。伤口深而细,两边对称,排列较密,极可能是人为造成的割裂。
这些足以引来蛆虫的伤,此刻却横陈在这么幼小孱弱的躯体上,看得人触目惊心。
他没多想,上前拿一块毛巾轻轻包起它,带往就近的宠物医院。
一走进前台,展开毛巾,连当班的医生都擦了把汗,挂了个急诊让他们赶紧带猫去检查。
过程中,两人一直等候在化验室外。
医院前台也是看到了小猫的惨状,心有余悸地跑来跟他们诉苦,说最近这一带常有这种事发生,被虐待的多数是些幼猫,连断没断奶都说不准。更别说附近母猫活动的痕迹。
先前有个女大学生把小猫送来。可惜那个小朋友两条腿都被绞断,没能救活,死前还一直含着她的食指,拼了命想吸奶。
聊着聊着,前台情绪激动还想继续,却被医生着急忙慌地叫进了化验室。
一时间,走廊里只剩下寥寥两人。
“哥,我原以为你不会管它。”向鸣岐拿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室内,试图打破沉寂的假象。
玻璃上横贴了条防窥带,因此模糊了诊台上的情形,只能扫到几位医生在血常规检查仪前交谈。向鸣岐叹了口气:“它太小了,几乎没有存活的可能。在检查过程中也随时会面临死亡。”
说这些话时裴淮久久盯视着宣传框里的资质证书,手在膝头扢了扢。
看见他如此态度,向鸣岐凑过身看他,某种讨好的意味爬入他的话语当中:“不过它刚才那一下喊得真大声,连我都被吓到了。这是不是叫那什么……回光返照?不过仅凭这一点就觉得它能获救,哥哥要做好伤心的准备啊。”
“这就是理由。”
“啊?”
“它不想死。”裴淮说,“没别的。”
“就算是这样也太……”
“向鸣岐。”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平静而沉缓地开了口,“我知道想活下去是什么感觉,也知道想让路过的人拉我一把是什么感觉。但我更清楚,在明知没有人会伸手的前提下,却还想活下去的……那种感觉。”
一股压得人几欲窒息的低气压郁结在喉头,向鸣岐凝望他许久,心脏隐隐疼了起来。他张张嘴,想尽可能辩解些什么,手机却在这时响起。
他看也没看,随手接起。
“喂。”三秒,只听了三秒他就右眼角一跳,笑了笑,作势要挂电话,“说完了?没别的事我先挂了,我这里很忙。”
——就在食指按向挂断键的半秒。裴淮的听觉也捕获到了扩音孔中传出的……时断时续的哭腔。
声线很耳熟,令他联想起今天在猫咖当班的女大学生。
他劈手夺下那部手机,贴在耳边。
“壮壮不见了。”对方还在呜咽,没意识到接电话的已经换了一个人,“我,我,真的很对不起,这个号码是你之前预约座位时候留的。我知道现在不该打给你。可是我人在学校,有门禁,店里没人实习生也联系不上。拜托了,能说一下你们走之前壮壮在哪儿,在店里的哪个位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