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在棺身凝固了一刻钟之久,二伯还没应付走那些胡搅蛮缠的亲戚。
又是一刻钟,一个小女孩连蹦带跳地上前送花,与他挥别。二伯松开领带,仰起了头,颈骨活动得咯咯直响,直至呼气才注意到裴淮的存在。
眉宇间横纹变化很快,也着实精彩。他一边讨好地笑着,一边搓手朝他走来。
“阿淮。算算得有十年了吧?”这个中年男人眼尾皱巴巴的,泪沟明显,下巴像融化的蜡泪。连指甲都泛着常年嗜烟而染上的烟渍,“二伯有段时间没见你了,这次,总算把你盼回家里来了。”
裴淮的目光片刻也不在他身上停留。
“于明睿是怎么死的。”他问。yaoyao
“这个啊,我听警察说是自杀。从学校十四楼的洗手间跳下来的,就三天前。也不知道是脑子哪根筋搭错了——这兔崽子平常看着挺正常啊,怎么说死就……”二伯抹了一把鼻头,后知后觉地顿了一顿,“对不起啊,阿淮,二伯不该在你面前说这些的。”
“无所谓。”
“其实二伯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过得艰难,还要寄学费回来供你弟弟读书,但是明睿自杀这件事,真怨不得二伯我。我对他一直好着呢,你看,除了没钱让他上补习班。吃的,穿的,用的,我可哪样都没亏待过他。”
“这重要吗?”
“不是,我就是怕阿淮你误会。”二伯心急如焚地嗫嚅一下嘴唇,着急解释,“这件事二伯能对天发誓——我绝对问心无愧。”
裴淮抬手打断,只给了他一道余光:“你和他,我一个都不关心。”
“唉,阿淮,我知道你因为以前的事还在跟我置气。二伯不赖你,我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为了你弟弟读书那事,我每天急得焦头烂额。你也知道……”他做贼心虚搓了搓手,呼吸间有种浓浓的痰音,“二伯最近手头又有点紧。葬礼吧,还有一笔省不下来的安置费,挺贵。我可能出不太起,所以想请你帮点忙。这毕竟也是你弟弟。”
“不去赌桌上焦头烂额了?”
“哎呀,阿淮,看你这话说的。这就是个小兴趣呗。”他一脸赔笑地迎上来,一边打腹稿一边耐着性子讨好,“赢了,赚的多,面子上有光。输嘛……顶多就是一个运气不好。指不定哪天就能发大财。”
“……我没有什么可给你的。”
“这话就不好听了,阿淮。你现在是在肯索斯有固定收入的人,还有个小公寓待待。不像二伯,上次经济危机,工厂找了个由头把我开了。这几年社区介绍的那几个工作,说白了就是不体面,不适合我。你现在权当帮帮我,帮帮你弟弟,行吧?”
见裴淮不想应声。他又拽过角落的一捆麻袋,手伸进去,掏出一个塑料袋给他:“——对了,你弟弟过世之后,我从他抽屉里翻出一样东西。你留着吧,还有这两个红薯,当是二伯谢谢你。至于转款的账户,还是原来那个……拜托你了啊。”
裴淮无言地接过遗物——那是一本硬皮日记。字堆得密密麻麻,确实是于明睿的行文习惯。
本子外壳包了层廉价的合成皮革,摸起来格外扎手。书页有点翘角,看着像是刚刚翻阅过的。他记得二伯有一个习惯,翻书时喜欢沾点口水。
想到这里,裴淮骤感后背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他一眼也不想看,蜷起两指,尽可能小面积提住书签,又嫌恶地勾起那一小袋烤红薯,头也不回地远离会场。
正在他四处找寻垃圾桶,想以最快速度甩掉这袋红薯时——
“嗨那边那位帅哥,你看起来好着急哦,需要帮忙吗?”循声望去,向鸣岐双手后撑,稳稳端坐在木头栏杆上,在前辈错愕之余还扯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裴淮想了想,抬手将塑料袋抛了过去。
“哇,这是专门留给我吃的吗?谢谢!”年轻人伸展双臂,精准拦过这道抛物线。他剥下一块薄皮,咬出内里黏软香甜的薯肉,双腿晃荡的幅度更大了。裴淮不与他多言,扭头便走。
得了便宜的向鸣岐还沾沾自喜要跟上来:“你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哎,还伤心吗?”
“没有。”
“那就好。”他咽下一口与焦皮相混的薯肉,连蹦了几步,“哇这个红薯好甜好好吃。不过话说回来,哥哥你为什么愿意给我东西吃却不愿意和我讲话啊?”
“因为不想。”说完这句裴淮就再不理他了。
他一边推开墓园小门,一边拆下日记封皮——日记,光是浏览内容,很难得到于明睿真正想留下的信息。
他需要确认,确认本子上没有那个独属于兄弟二人的秘密。
硬皮本的前后两面同时上翻,形成接近180°的平面。
从拱起的空隙中,他看到一张折起的纸条,右手绕到腰后,握住刀具,拇指“唰”一声弹出刀片。刃面十五度角斜切进去,将胶与纸面一点点锯开,取出纸条。
这是他与弟弟儿时的暗号,也是电视上学到的游戏。当裴淮展开纸条,一个利落的收刀后定睛看去——他一下愣住了。
七个字。
【当心你身边,哥哥。】
令人毛骨悚然的,七个字。
“嗯哼,怎么了?”一只手忽然搭到他肩上,像是在搂抱。有呼吸喷洒在颈间,胸膛若有若无地靠过来,似是含着浓浓的笑意,“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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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为什么留纸条不写名字的同学,我就问一句……
正常人干坏事之前怎么可能告诉别人自己的大名啊?!(就算不正常也太怪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