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囚笼
樾庭书房连接的地下暗室。
与其说是暗室,倒不如说是地下暗宫,面积大到堪比半座北境王府,内设无数机关,暗器,一旦啓动可囚困丶扼杀任何闯入者,也连接着万一事发,用来逃生的特殊通道。
便是这样一个地方,其中有一座空旷大殿。
殿中仅一方墨榻,一张长案,一把椅子。
萧夙离开时留下的纱棉药物无人使用,诸多被揉皱的纸团滚得到处都是,空气里弥散着未干的墨汁苦涩。
“啪啦”一声轻响。
又一支酒盏被捏碎掌中,鲜血顺着修长的指骨蜿蜒,滴落洇湿了小片地面。
江揽州躬身伏在案台上,半张脸枕在臂弯之中。
烛光因无风扰,安然照见他深挺眉宇,闭着的眼,以及苍白冷硬的下颌线条。
也照见大殿不远处,一副巨大到占据整片墙壁的艳色壁画。
画中十六岁的少女,被纱娟蒙着眼睛,着一袭绯色狐裘,被一坐在阑干上的少年俯身,勾着衣带,拉近怀中,蜻蜓点水一吻,画面就此定格。
背景乃是夜晚,四下灯火璀璨,他们置身于一艘富丽堂皇的江中画舫。
曾经雕琢它时,被请来的画师诚惶诚恐,“殿下,老身既未见过您描述的这二人,也不知其身份,更无任何参考,这二人的五官面目。。。。。。”
“空白即可。”
于是十六岁的薛窈夭,虽没被画师雕出五官,却在这见不得光的地下暗室,和十六岁的江揽州吻在一起。
未经风吹日晒。
他们从未褪色凋零。
在黑暗中静穆成一种永恒。
除此之外,左右殿壁上也贴有诸多画像,画中内容不一,有的边角早已泛黄,有的画技生涩,涂涂改改,有的是明显撕碎後重新拼合而成,仿佛作画之人曾怀有极大恨意,它们全都没有面目五官,却能看清大致景象。
好比画中主角,都是同一个小女孩。
有她头顶花冠,被簇拥在人群中间,人群作为背景,都似鬼画符一样极其丑陋,唯独小女孩最为精致,连她绣鞋上的游鱼都涂了色彩;也有她在夕阳下扑蝴蝶,放纸鸢;或举着大大的荷叶;或踮起脚尖去摸铜门上的狮子,和它握手;也有她摔在雪地上,身後一个被涂成全黑色,且同样没有五官的小男孩在远处盯着她看,却没去扶她,诸此如类。
先前萧夙有事来报,被准许进入後,乍看这成片的画像,都被惊着了。
尤其那副巨型壁画,画中少年轮廓如刀削,耳尖绯红如海棠滴血,没有五官,但撑在阑干上的左手,明显可见没有尾指。
是谁?
不难猜想。
可“啪”地一声,白玉酒盏撞上壁画,碎片飞溅,惊得案台上烛火乱颤,画中少年的大氅衣袂,和少女狐裘下罩的柔软罗裙,均被酒渍浸染洇污。
收回视线,压下心潮,萧夙没忘记正事,“王爷,京中又来消息……”
“若您计划不变,近期该动身了。”
看不完的奏章,拆不完的密函丶手札,包括边城旦曳的“人情交游”,薛窈夭从不知道,自她来到他身边,江揽州早就隔着山河,在皇城布下棋盘。
一位圣眷优渥,又战功赫赫且被封王爵的皇子,师出无名,的确没理由起兵造反,所以江揽州也没走那条路子,而是撺掇旁人去走,而他只需在皇城最需要他时,以“清君侧”的名义带兵南下,摘下那把椅子。
自薛家变故,东宫四面楚歌,“四面”里至少有“三面”,都是江揽州利用各方势力,在背後搅局推手。
彼时的大周京师,太子出巡湑州,传回去的消息是途中逢大雪封山,太子生死未卜。
东宫无人,帝王又缠绵病榻,四五皇子蠢蠢欲动,朝野上下惶然不安。
而这一切背後的翻云覆雨之手。
此刻正将自己关在暗室。
“王妃醒了。”汇报完正事,萧夙这般提了一嘴。
醒了。
然後呢。
离开吗。
阿娘留下的珠钗,要他送给心爱之人。
被她用来扎入他肩头。
送她防身的焰绯色镯子,被她用来对准自己,“赢了我要踩着你的爱,保傅廷渊完好无损地离开央都。并结束我们这段关系,我要离开北境王府,离开你。”
心口灼痛如吞炭火,江揽州笑出声来。
她不选他,也拒绝杀他。
反过来拿自己性命作胁,赌她是他软肋。
最终萧夙接过一封手书,不知里面写了什麽,也不敢擅自打开去看。
“告诉她。”
“趁本王後悔之前,她可与太子离开,不必阻拦,也无需来见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