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难得她说话,顾思成侧着脸,看起来并不想听。梁吟反省自己是否和安琳一样把痛苦反复说给人听,聒噪烦扰旁人了。却并未住嘴。
她眼睫漠然地半落:“我没把这当回事,我没力气理她跟她闹,放学後去蛋糕店打工,忙到晚上下班忘记了这件事,走路过学校门口的路回家,她却还在等着我,身後有十五个人,一群人因为等了我很久而非常生气。她的跟班拿书包砸了我的脑袋,把我的蛋糕糊在我的脸上衣服里,踹我的肚子,我当时来着月经,疼得站不起来,他抓着我的头发让我去给‘公主’道歉。我爬着跪着和‘公主’道歉,说我不应该招惹她。十五个人围过来,拿脚踹缩在地上的我,其中一个人踹得特别重,我的脚被他碾断了。”
“我当年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可以很好地面对这件事,可是很多年後,她已经离我很远,我有天忽然发现我没有忘记过她,她的样子刻在我脑子里怎麽都忘不掉。我重复看和她长相相似的女主角的电视剧,怕忘掉她,忘掉她给我的欺辱。我有段时间一直疯狂地收集各种利器,想着再见的那天,我就杀掉她。剥下她的皮,刮下她的血和肉,喂给这些她的爱慕者吃。”
“可是……”梁吟望着镜中顾思成的眼睛,“我不能因为她毁掉我的人生,我本就阴暗,从不光明灿烂,毫无意义的人生。”
“……”
梁吟咬得舌头全是血,揽过顾思成後脑勺,交换血味的吻,“我是因为对你的喜欢,和恨,撑过我所有难熬的岁月。如果我有对你很坏的地方,那是你欠我的,我自己拿回来了,我不伤害无辜。”
顾思成手颤抖地抚摸上梁吟面颊,想起她是谁了。
“……是报复我麽?”
“嗯,”梁吟在顾思成脖颈狠狠咬了一口,咬到血肉组织,“这是你当年亲她的地方。”
顾思成闭眼忍着剧烈的疼痛,当年画面晃眼从他脑海中过。那个女孩子,被殴打但仍不肯服输,眼神极度固执的女孩子,是梁吟。他和她说了三遍“同学,我送你去医院”,一直不肯让他背的女孩。医院病床上,他凌晨跑了很远才买到粥食,到了地点一勺一勺吹凉喂她喝粥的女孩。他因为愧疚不敢看,却又因为魏妍而想弥补的女孩。喝完粥立刻和他翻脸,要求去警局,他拿了几万块零花钱去“摆平”的女孩。
顾思成深深抽泣着:“我记得你,我第一眼和你对视的时候就知道你喜欢我,我太熟悉那样的眼神了,所以第一想法是决绝地‘摆平’你,叫你知道不可能……我没有想过要这样深地伤害你。”
他哭得太难过了,梁吟轻轻“嗯”了一声,挨过去继续细密地亲他。顾思成喘不过气,她就再松和几瞬,又挨上去。
梁吟多年来第一次意识到,少年顾思成不仅是霸凌者的旁观者,也是受害者的旁观者,道德心叫他痛苦,叫他即使帮助了被欺负的同学,依然多年走不出阴影。他不记得她是因为自身怯懦,不敢看被施虐者的模样。
“我期待新的,混乱的秩序,这样我就可以报仇,但依然有我的人生,不受任何处罚,”梁吟凑顾思成耳旁低低地说,“我为此又付出了好多东西,好多代价,好痛苦。”
顾思成扭回头,梁吟眼睛冒着血气一样的红,面目平静下显着狰狞。
他觉得梁吟是早已经“疯”了,而他和梁吟比起来竟然还算作“正常”。
他像梁吟刚刚亲他那样,揽着梁吟後脑勺,唇齿挨过去,含混不清地和她说:“那就等以後,现在不要想这麽多。”
梁吟慢慢安静下来。
他们像两只浑身伤痕的小兽,紧抱着彼此使劲舔舐伤口,想要伤口快快愈合。
夜色被黎明顶替,日光出来,车流渐渐平息归于原来支流,他们在炎日出来前回到出租屋,梁吟把顾思成推进屋子,锁上门,隔着门板和他说:“你不许见魏妍,不许寻死觅活,要是等我回来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尸体拼接在一起,带回研究院,等新世界来临,我让你做我的怪物,把你关在笼子里。”
顾思成禁不住笑,“好的,我等你回来。”
他把声音放轻:“我会好好等你回来——虽然好像做你的怪物也不错。”
梁吟在炎日下离开,顾思成靠在窗台,望虚虚的那个属于是梁吟是小黑点,看她移动至不见。别人很多人被晒死,梁吟却甚至不用打伞,她确实身体不一样。
顾思成靠着窗台慢慢缓下劲来,眼睛虚虚地看诡谲变幻的赤黄天空。
今天一天的事情在他脑子里滑过,踪迹或深或浅,他想不起许多事情,对曾经认识梁吟的事有些感觉奇幻,替梁吟感到的痛苦夹杂着他自己的痛苦,混在一起就好像疼得钝麻了脑袋,他甚至不感觉疼了,而想着,亦想杀人。
想杀顾时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