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顾时泰的右手边,顾思成眉目擡了一下,顾思耀走过来,坐在了顾时泰的左手边,这是他原先坐的位置,顾思成盯着顾时泰的左手微微发抖。
“坐吧,思成,吃完饭再说。”顾时泰说话了,语气尚还温和。
顾思成坐去了那对母子的下方,心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了一样,擡眼看上座的父亲,压抑着自己心中无穷无尽的委屈。连妹妹罗昕然来这里都会空出那个位置给他,顾思耀为什麽敢?是父亲给的底气麽?真的不要他了麽?他都愿意为了他去死,怎麽可以这样对自己?
其他人动筷了,顾思成眼中整个饭桌都是蛆虫,一边犯恶心一边吃。
许久,他听见问话:“脸色怎麽这麽差,病成这个样子了麽?”
顾思成擡头看顾时泰,回答:“只是今天没有胃口。”
“不想吃就让兰姨全部撤了重做。”
顾思成摇头:“合胃口,我在住处才吃过饭,现在不饿。”
顾时泰接受了回答,直到吃完饭才又说:“好久没见面了,回家来住几天。”
这似乎是在给他台阶。顾思成却考量了几秒,明白,住下就走不了了,顾时泰的思想是家丑不外扬,他生了病也算是“家丑”,顾时泰会生气是以为他没准是去什麽地方沾染来的,顾时泰会秘密地找医疗团队来治疗,病好之前他别想见到旁人。
“爸,我女朋友在家里,她等我回去。”
顾时泰沉默的几秒里,顾思成没太多紧张,他了解他父亲,算个体面人,不喜欢事情牵扯到外人。
顾时泰点了点头,说:“我查过她,我的建议是你离她远些,她不好招惹,背景很麻烦。”
顾思成疑惑他们是在说梁吟麽?梁吟什麽背景,美妆店的安琳不好招惹,还是她那远走的负债爸妈,亦或是她的朋友理发师郑燃?
顾思成一头雾水,顾时泰却不再说了,转而问:“你的母亲约你见过面,她原本想和你说什麽?”
提起罗华黎,顾时泰的表情变得讥讽。他们虽共同孕育一儿一女,却像是仇人一样互相厌恶。顾思成真不知道他们是怎麽生下自己和昕然的。
他如实答:“我没和母亲见上面,她临时有事来不了。”
顾时泰又点头,转向顾思耀:“既然他不回来,找人收拾收拾,把他的东西扔出去,你搬进来。”
顾思成和顾思耀的脸色都说不上好。顾思成反应了一会儿父亲这是什麽意思,像往寒窟里愈坠愈低,顾思耀想这可真是恶心,这麽多间空屋子,干嘛偏要他去住一个病患的?他以前是很向往他这位兄长,想要顶替他,可没想要接受他的其它烂东西。
顾思成没反应,顾思耀顶着青青白白的面色冲顾时泰应了一声:“谢谢父亲,我这就去准备。”
“艳如,你也搬进来吧。”
“好。”楚艳如答应。
“送客。”
顾时泰一声令下,顾思成随即被几个保镖推搡着赶出大门。顾思成发懵地看门口,里面像是一家三口的人都站着望他。他艰涩地问出一直在心底的问题:“……您不要我了麽?”
罗华黎带着罗昕然走了,爷爷奶奶去到了乡下,这麽多年一直是他和顾时泰“相依为命”在一起。虽然有很多糟糕的时光,有很多糟糕的事,但顾时泰是他心目中认可的唯一亲人,真的要抛下他麽?就因为他生病了,就因为他忤逆不听话?
“我不留无用之人。你知道你现在像什麽麽?你像一个恶心的妓子,被一个女人骗得团团转,巴巴地把全部资産倒贴给人家。你现在还有一点判断力麽?我真是对你寒心,白养你这麽多年。你如果有骨气就反驳我,像是要病死了一样,你说我有什麽地方说的不对。不反驳就给我滚远些,不要再在我面前碍眼。”
顾思成头一阵嗡鸣,他不知道顾时泰话语的意思,又佐证了顾时泰说的“毫无判断力”。
回去的路上不再有司机,他走在长长的枯枝街巷,脚步深浅,感受不到寒冷,感知不到方位,不知道时间,只是在走着。他的心像破开了一个口子,哗哗往外流血,他栽倒在地上,看到地上斑斑点点的污迹,才发现自己真的在流血,鼻血,眼睛里的血,耳腔里的血。
他拿衣袖随意擦了擦,低着头不敢擡起来,他的模样应该会吓到路人。他安慰自己也许是幻觉,他之前几次也误以为把梁吟弄出血了,可那实际并不是血。可不是血能是什麽呢,总归是种身体里流出的液体,耳朵里会流出什麽呢?
他感觉自己在地上爬了很久,回头看血迹也没有这麽长。他的记忆力很好,看过一遍的东西就能差不多记住,他不应该找不到回去的路,但是他这时候什麽都想不起来。他费劲地移去旁边干枯的路边小公园里,没力气站起来,于是坐在雪地里歇气。他有一阵子觉得非常冷,後来又非常热,鬼怪小朋友们飘过来,围着他,张着獠牙,比划着看不懂的姿势,说着听不懂的话。
顾思成想,他不能为一个人死两次。浑身毫无力气,他颤抖地摸出手机,哆哆嗦嗦地按开拨紧急号码。他以为自己打的警察电话,而接电话的人是梁吟。
“你在哪里?”梁吟听着那边极大的风雪声和微弱的呼吸声,如此问。
顾思成听见她的声音,觉得像温暖的冰,如果梁吟骗了他什麽,那她就是给他带来温暖幻觉丶实际会冻死他的寒冰。顾思成唾弃自己对她的不信任,可是从小顾时泰都不屑于骗他什麽,他非常信顾时泰,甚至把顾时泰的话奉为圭臬。
但顾思成不想就此死去,他问:“你可以来接我麽?”
梁吟有顾思成手机的定位,她抛下正在做的事,打车赶过来,看见地上长长的血痕并未多在意,以为那是流浪猫狗被撞死在路上的痕迹。而她顺着定位去找顾思成,一路上都有血迹。她终于看到坐在雪地里身子伏在公园座椅上一动不动的顾思成,眉眼压不住寒气。
她走过去看到顾思成满脸的血,又转头看这片富人区的别墅,双手握紧,眸子含着怨恨和怒火,她心里一遍遍地压抑,又一遍遍地冒出来——顾时泰麽,动她的人,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