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58不可以
我回国的当天,他让司机来机场接我。在落地後我打开手机,发现他给我发了消息,说欢迎我回国,考虑到我行李太多,自己坐地铁回家不方便,所以他叫司机来了机场,此时正在候机处等我。後面还跟了一条,说他没有一起来,我可以放心地去。
我看到最後那句话心里很不是滋味,特别特别愧疚。他从来没有真正多麽越界地对我做过什麽,我却一边用着他的钱,一边还像这样处处躲他。所以我发消息问他在哪里?我在法国过得很好,都是承蒙他的照顾,我想请他吃个晚餐。
过了一段时间,我拿到托运行李的时候才收到他的回复,他说他在办公室办公,问我能不能先跟着司机去他的公司,他等会儿有个会议,结束後就和我一起去吃饭,今晚吃什麽由我决定。
于是司机带我去了他的办公室。这是我第一次去他的公司,在市中心一座很高的大楼,墙体全是单向透视玻璃,我们曾在演出时路过,你应该也见过。我每每看见总感觉自己其实并不属于宁城,没想到有朝一日连我也会进来。人生真的很无常啊。
我被带领着穿过很多道门禁,最後抵达了走廊最深处的办公室。那时我发觉环境比我想象的更加幽静,我有一点本能的不安全,可是人已经到了那里,也就没有回头的馀地。
他的办公室比我想象中大很多,里面充溢着他惯用的愈创木香水的味道。他的助理带我进门时他正在玻璃隔间开会,没有朝我的方向看过一眼。助理为我倒了一杯茶後离开了,我就独自坐在长长的皮质黑沙发上等他。
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过来,说的都是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有时还夹杂着几句外语。等待的时间久了,我稍微安心一点,可能是因为听到了会议对面其他人的声音,而且落地窗玻璃透亮,可以宽阔地看见室外的阳光和风景,让我觉得这个空间里不仅仅只有我和李石祺两个人而已。
等了大约半小时,他结束会议出了隔间朝我走来。我们有半年没见了,他像往常一样一身黑衣,脸色也与先前同样冷峻,不过在我身边坐下时他还是笑了一下,说:好像晒黑了。
是吗?我说,有的时候在外面跑,没有做好防晒,大概是晒黑了。
在巴黎感觉好吗?他问我。
我们聊了一些巴黎的事情,大多是我说他听。这次的巴黎之行非常圆满,我也确实有很多想要分享。我几乎彻底放松下来,就像那个插曲不曾发生。我对他讲我与弗朗兹的对话,在集训里认识的新朋友,自然也聊到了恺言和西西里。于是他又接过话去,和我分享他们的校园生活以及恺言与西西里相爱的经历。
他告诉我他本想叫他们在周末时带我去尼斯,结果得知我集训太忙没能够顺利成行,有点可惜。既然已经到了法国,就该多去走走看看。
他们确实对我提议过这件事,但我没想到实际是李石祺的意思。
我突然想起他们给我带来的大包零食和缓解肌肉拉伤酸痛的备用药品,说,我自己在法国各个超市都从来没有见到,都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搞来的,我问他们他们也不讲,叫我回国後来问你,看你愿不愿意和我分享这个秘密。是你们在上学期间发现的什麽秘密基地吗?可是你们不是在美国认识的吗?
他笑了,秘密基地就是中国。
我反应了一会,问是从中国买的?他说是他从中国寄的。我从没想过是这样,很惊讶,我说,那怎麽不直接寄给我呢?他说直接寄给你还得向你要地址,你肯告诉我吗?
我心里除了感动和愧疚什麽也没有,甚至想掉眼泪,于是我脱口而出,你对我太好了,我真不知道我可以给你什麽。
他不说话了,从他眼神的变化里我察觉到我这说法的不妥,可是已经晚了。他坐得离我近了一点,然後轻轻握住我的右手,拇指摩挲着我的虎口,对我说,小羽,你知道你可以给我什麽。
晏羽痛苦地闭上眼睛,在黑暗里继续讲:“我大脑一片空白,他离我越来越近,香水味和呼吸声都很近。他说,我给了你那麽多,你就当作报答我,可以吗?我心里想的是不可以,但我说出口是可以。他开始亲我,我发现不对了,我答错了,我应该说不可以。所以我一边後退一边说等等。但他再也没给我机会,他开始亲我的嘴唇,把我推倒在沙发上掀起我的衣服,……”
胃忽然不受控地痉挛抽搐,恶心感从体内一路上涌,晏羽扶住沙发扶手站起来冲进卫生间,对着洗手池一下一下地干呕。陆枫杰快步跟上,从背後看见他漂亮的蝴蝶骨因为弯腰而耸起,隔着T恤勾勒出两道弧度。他很想上前安抚他,又担心此时突然的肢体接触反而会刺激到晏羽的情绪,所以没敢轻举妄动,见他难受成那样,只觉自己的胃也在隐隐作痛。
晏羽打开水龙头漱口,又鞠起一捧水洗净面部。冲完水,他转过身语气急促地继续讲:“後来天很黑,我不知道原来夏天结束後会是这样,他……”他的眼眶因为方才剧烈的干呕变得通红,声音也有点嘶哑。在这番情状下他还是那麽美,美得触目惊心。陆枫杰不忍地打断道:“难受就别讲了吧。”
“为什麽?”晏羽的视线原先一直落在门框边,此时忽地直视他,“你觉得恶心吗?”
他忙说:“我没有。”心脏抽痛了一瞬,“我害怕你难受。”
“难受?”他怅惘地出神片刻,摇摇头,走回客厅坐下,“我那时安慰自己,还好我本来就不是直男。”他笑了一下,“不过他可能也早就知道……但这都无所谓了。”
那晚我唯一做成功的事情是拒绝去他的家里过夜,我说我想回学校住,他本来没同意,但是最後还是答应了,然後好像很宽容地说,他可以给我时间。
我的行李还在他司机的车上,我只好和他一起上了车。已经很晚了,没有人再提晚饭的事情。我把T恤的下摆拉得很紧,觉得自己身上全是味道,很恶心的味道,我生怕司机闻到。不过他非常平静,甚至没有看我。
那一刻我想起了那个在包厢里被带出去的男生,我想李石祺的司机对此应该已经司空见惯了吧,又想,我果然还是成了和他一样的人。
我回到学校,但是噩梦并没有结束,甚至只是刚刚开始。司机把车停在校门口以後李石祺跟我一起下了车,说行李太重,他送我到宿舍楼下。然後他直接打开後备箱,拖着我的箱子就进了校门。我跟上去拽了两下,没拽动,地面不平,行李箱的轮子发出很大的噪音,我觉得路上所有的人都在看我们,我不敢动了,沉默着走在他身边。
在宿舍楼下我遇见几个班里以及学校舞团里的同学,我心虚得要命,不想让他们看见我跟李石祺在一起,他们和我打招呼我也只是敷衍地简单回了一下。可是他偏偏在他们面前停下了,他叫我小羽,问我,明天可以来接我吗?
这确实感觉很刻意,不过李石祺在外面一直是很目中无人的人,而且他停下的位置恰好就在宿舍门口,也没有别的去处,所以我至今也不知道那到底是故意还是巧合。
不用看我就知道他们的表情变了,我的身体很烫,我猜自己的脸一定是红透了,可能也因此更叫他们误会。我在那麽多目光注视下说不出什麽话,只小声说我明天晚上要练舞,他问我练完舞呢?我磕磕巴巴说还是下次吧。他变得不太高兴,最後说,好吧,他等我。
上楼以後,我才知道有人帮我支付去法国的交流费用的事情已经在不知何时传开了,他们问我,就是刚才在宿舍楼下的男人帮我付的钱吧?我是什麽时候谈的恋爱?你应该能理解,在艺术院校喜欢同性不是什麽奇怪事,我没有隐瞒我的性取向。他们也不是出于恶意,有些人只是在八卦和好奇,这在同学之间也算正常。其实我早就该想到,我一个一直没钱的人突然潇潇洒洒去了法国,总会有人好奇我的钱是哪里来的。我没有正面回答,匆匆收拾东西去洗澡,再次回到寝室时,我成了李石祺的男朋友。
我不是没有想过反驳啊,我可以说他只是在资助我——如果今晚的事情没有发生,我当然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可是我是一个不太会说谎的人。如果我真那样说了,一定很快会被发现破绽。李石祺能把我送到楼下第一次,就可以送第二次,我不可能管束他。到时候他们又会怎麽说我?男朋友至少还干净点吧。
那晚我失眠了。
我後知後觉地想起很多事情,比如那些若有似无的肢体接触,比如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比如我终于知道原来很多感动其实是骗局,我的舞蹈并不如我自以为的那麽好,只是他凑巧喜欢我的身体。那些曾经让我倍受鼓舞的东西,到头来竟然全部都是假的。
你知道我最绝望的是什麽吗?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没法还他那八万块钱,我已经去完法国了,他说的也没错,我本来就欠他的。这一切的幻灭和身体上的恶心到底哪个更让我难受?我不知道,我无法入眠。
原来这就是在巴黎度过夏天的代价。眼睁睁地看着天色亮起来的时候,我的脑中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