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
“那你今天就别回宁城。”
“什麽?为什麽?”再没有一点睡意,他坐起来,“我只是回去复检,第二天就回来了。连这样也不行吗?”
“连这样也不行吗?晏羽,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你是觉得我很离谱?我顺着你,给你争名额的时候你就高兴,不顺着你你就摆脸色,你摆脸色给谁看?你也快三十岁了,还当自己是小孩子吗?”
李石祺的语气并不陌生,晏羽在他的办公室听过多回。分明是咄咄逼人的犀利话,他却能够用平稳冷静的语调缓缓讲出。在与任何人的交际里,他都是掌控者,他永远是掌控者。
晏羽极力控制住呼吸,攥紧了被子,最终回道:“你从来都没有给我争过名额,那是我自己争来的。”
李石祺好像听到什麽好笑的话,也撑着身体坐起来:“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只听到了这一句?”
“你真的一直都这麽想?你觉得我在舞团里得到的一切都是你给我争来的?”
眼睛已经适应房中的微弱光线,晏羽看见李石祺的脸色前所未有的冷淡:“你有没有听见我问你,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只听到了这一句是麽?”
李石祺的气场太强,使他産生了几分本能的恐惧,右手已经在无意识地颤抖。往常他定然会示弱,可此时也像钻了牛角尖,咬着後槽牙讲道:“你这样很不尊重我。”
“你是想要我尊重你?”李石祺一字一顿地回,“还是想要我顺着你?”
“尊重丶尊重。你以前投资的时候明明还告诉我,那只是你的商业决策,让我不要在意,结果你觉得我在舞团的位置都是你买来的?这麽多年你把我当什麽?你不希望我去跑巡演,我留在津枫港陪你,我已经留下来了,只是要每周……”
他话说到一半,李石祺忽然咳嗽起来。起初只是低低地,显然是刻意压抑着,闷在胸腔里,晏羽的话声却已瞬间顿了,思绪也断了。很快,咳嗽便变得无法抑制,李石祺弯下身躯,手背抵住下唇,一声声地深咳,像要耗尽气力。
太阳穴依旧因为方才的争执微微发胀,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跪坐起来,晏羽朝李石祺的方向倾倒过去,手隔着柔软的睡衣面料搭在他的後背:“还好吗?”声音在抖,分不清是因为动气还是担心。
咳嗽怎麽也停不下来,一声比一声强烈,几乎变作干呕。他彻底慌了,将方才的一切全都忘了。“石祺。”他叫他的名字,“石祺,你别着急。”
管家敲响房门,隔着门板问:“要不要喊许医生来?”
“快来!”晏羽喊道,“喊许戈来!”
“你怎麽还在这里?”
许戈的声音从背後传来,晏羽看了一眼又转回身去,双手抱住膝盖,看向落地窗外绵延而尚且寂寂的公路。
“他真的没事,你别怕,时间还早,回去睡会儿吧。”
晏羽没动作,只问道:“他睡了?”
“吃了药睡了。这药有安眠成分,现在都睡熟了,你去不会吵醒他的。”许戈再度劝道,“才五点,再去睡会儿吧。”
“没关系,我不困。”
许戈在他的身边静站了片刻,从角落抽出一只蒲团,也在旁盘腿坐下。
“你们刚才吵架了?”
晏羽看他:“李石祺说的?”许戈没回答。他顿了顿,问道:“他怎麽说的?”
过了一会儿,许戈松口道:“我看他情绪不对问他的,他说没有,不过现在看来是有的。怎麽了?”
怎麽了。再正常不过的问话,在晏羽的耳朵里却添了点其馀的意味。他知道这三个字背後还藏着些别的什麽,比如,怎麽了,什麽事非得拿来在凌晨与病人吵?但毕竟许戈没有这麽问,所以他也只是淡淡地回:“也没怎麽。”
“我不是要窥探你们的私事。只是他现在身体不好,情绪波动大对他来说不是好事。”
“嗯……”他应了声,还是不服气地讲,“他对我说了些伤人的话。”
“原来如此。”许戈叹气,手扶上他的肩膀,“生了重病是会这样的,其实他不是真的想伤你,只是他心里难受需要发泄。而且李先生的情况特殊,他对别人都很防备。大多病人都会忍不住,但他在我这里是一点痛苦也不流露,可能就只会对你有破绽了。”
“不是。”晏羽摇头,本想说“你不懂”,最终没说,而是重复了一遍:“不是。”
“好吧。”许戈拍拍他,“不管怎麽样,看在他病了的份上,还是多让着他点。人还在比什麽都重要。”
他觉得喉咙口发干,过了会,还是应道:“嗯。”
公路上驶过一辆摩托,车侧架着冲浪板。晏羽埋着头没看见,许戈看见了,转移话题道:“你最近在冲浪,玩得还好吗?”
晏羽眨了下眼睛:“挺好的。”
“教练还不错?听说是你自己找的当地人。打算学多久?”
那瞬间他忽然闻到海水的气味,或者是陆枫杰的,两者已在不知何时交织混融,使他分辨不清。带着轻微涩意的咸,使他想起水生植物漾过小腿时泛起的瘙痒,以及海水环抱脚腕,温柔地推着浪板前行的幅度。房子的门窗关得严实,这气味的覆盖根本不可能发生。可是来自感官的记忆确如波浪般将他淹没,诚然是无从解释,可是又那麽真切。
“不错。”他回答道,“会一直学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