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李隆基以武举一事,将安禄山留于宫中过夜。又赐了大明宫外一处三进三出的大宅作为国师府,配了厨子丶丫鬟丶小厮等,通共数十人,连夜过去收拾。
允鹤他们却仍是暂回春草堂,待得昭告天下之後,再择吉日挂牌入住。
路上,允鹤特意没有坐马车,只命羽林卫远远跟着。
此时已接近宵禁,今年天冷得特别早,入了夜愈发寒凉。
允鹤把阿肥塞到迟瑞手里。
阿肥虽颇多不情愿,但是席上多喝了点酒,愈发懒得走动。况且它这几日常与迟瑞在一块,渐而也习惯了他身上的味道。
迟瑞抱着阿肥,宛若抱了个天然的小暖炉,倒并不觉得冷。他一路侧头,去看允鹤头上失而复得的簪子,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彷徨,总觉得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猝不及防。
阿肥宴席上吃的太饱了,被抱着勒了肚子,觉得不舒服,不安分的扭来扭去。
允鹤随手戳着阿肥的脑袋,挠起它的脖子。
阿肥舒服的眯起眼睛。
一个卖蒸饼的老头仍在掐算时辰,守着自己的摊子。
他今日的买卖似乎不太好,两担蒸饼均是满的,用一块白布盖着保温。晚风撩动他花白的鬓发,这个点他理应也没有用晚饭,却始终隐忍了没有从担子里拿一块饼。
他不时搓着手。入冬了,一块饼两个钱,是一家人的寒衣,过冬的粮食。
“大爷,我买你块饼。”一个姑娘低着头,递了两个钱,买走块饼。
老头接过钱,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了些笑意:“姑娘,拿好。”
允鹤觉得这声音耳熟,擡眼过去,那女子却已迅速的低头,快步走远了。
允鹤在大明宫内没吃什麽,此刻正好饿了,侧头对迟瑞笑道:“我饿了,咱们买点吃的。”
迟瑞诧异的擡头,才想起他在大明宫内几乎不曾用餐。
允鹤在卖饼的老人面前停下,花钱买下他两个担子的饼,又额外多给了些银子,让他早些回家去。
他自己拿了一块蒸饼,又递给迟瑞一块,馀下的便让羽林卫拿去,分给值夜的其他人。
迟瑞低头看着那张圆圆的饼,适才在宫里,他怕出差错,心里也紧张,并没吃几口菜。
允鹤拿随手掰了块饼,苦笑:“皇宫里规矩太多,连吃个饭都不得安生,根本没有心思填饱肚子,只想着赶紧结束就罢了。还不如这路边小吃,吃起来轻松自在。”
阿肥吃得太饱,迷迷糊糊开始犯困:“规矩?有规矩吗?”
允鹤弹了下他的脑袋:“就你最没规矩。”他津津有味的嚼着面饼,似乎这样的粗面饼,与宫里的珍馐美味均是无差的。
迟瑞擡头:“允鹤哥哥也不喜欢……宫里,对吗?”
允鹤摇头:“不喜欢。规矩多,麻烦。”
迟瑞颇有同感的叹了口气:“当官……其实不好……”在他记忆中,父亲每日早朝,批阅文件,操持政务,几乎一月只见得三两次。见面之时,也是匆匆用个饭,问几句功课,少有天伦。从他的私心角度,自然觉得是不好的。
况且,那个端坐龙椅之人,是个一挥手就能人头落地的主。他觉得,允鹤是不应该喜欢这样生活的。
允鹤哥哥,是为了帮我平反……才去当官的。他这样想,又忍不住擡头看了允鹤一眼。
允鹤随口闲聊:“如今你家既已平反,你家中可有仍流放在外的亲人?过些时日也该被送回来了。”
迟瑞轻声道:“有个哥哥。”
允鹤道:“你家老宅,当年被封了之後,又被卖出去了,怕是要不回来了。等过些日子,你兄长回来了,可要重新置办房産?”
迟瑞心头咯噔一声:重新置办房産……
他想起自幼与迟珏一道生活的光景,不由叹了口气。
“允鹤哥哥在殿上……说是我的……兄长……”
允鹤一怔,随即笑道:“权宜。当时杨国忠也在,我若直说你的身份,怕打草惊蛇。内监去传话之时,可是吓着了你?”
迟瑞垂首,摇头:“没吓着,他说……萧国师……我知道是你……”
允鹤笑了笑:“你和阿肥,我都当弟弟看了。因此也不算说谎。”他这话,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迟瑞愣住,有些意外的擡头。
允鹤顺手替他拿掉粘到嘴边的一缕乱发:“以後,把这绺发也梳起来吧,刺青我先前已经帮你拿掉了。”
迟瑞脚步顿住,隔了有会,才下意识伸手去摸额角。
触手一片光洁。
“我……”
允鹤吃完蒸饼,腾出手来,牵住了他。
他的手,带着在冬日里头令人舒适的温度。
迟瑞只觉得掌心一暖,暖意缓缓散开,渗入血脉,走遍全身。
他微仰起头,在漫天星空的苍穹之下,在天地间横亘着的千百年不变的玄色风中,他仿佛看到命运在厚重的时空背後,向他伸出了一只垂悯的手。
而身後浓重的夜色,巍峨宫墙,业已模糊。
李隆基散了宴席。他颇喜安禄山直爽的脾气,有心要安抚他今日被杨国忠弹劾时所受的委屈,留宿之後又赐了他太液池洗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