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欢殿外,他看着纷飞的柳条,仿佛回到那个有着暖阳的时刻,只是向他俯首的人早已离去。
他的敬畏之心又回到了身上,他命人叩响了门扉,而後让巧心去传话,问公孙祈是否愿意见他。
那个肆无忌惮对阿姊开恶劣玩笑的人,仿佛死在了过去。他的躯壳里住下了一个成熟的灵魂。
得到允许後,公孙畅才进入长欢殿,他看见公孙祈就坐在木犀树下,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麽。于是他也让寺人推他过去,并且被扶着坐在公孙祈的身侧。
他像一个被雨淋湿的小狗,恭顺地伏跪在公孙祈的身边,“阿姊,对不起。”
公孙祈知道,总会有这一刻的,她早就预料到了。她还是可以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纵然这颗心已经千疮百孔,但是她还是会选择原谅她的弟弟,一遍又一遍。
在公孙畅胡思乱想的时候,公孙祈转身面对他,把手轻轻搭在了他的头上,她问:“阿畅终于长大了吗?”
既不是指责也不是冷漠,而是温柔的一个问题,温柔得像母亲的怀抱,纵然他十多年没有被母亲抱过了,但是这样的温暖,在阿姊的身上总是能轻易地得到,他什麽都不用做,只要一哭,阿姊就会给予他温暖。
而他伤害的,正是这个世界对他最好的人。公孙畅意识到这一点,便忍不住流泪。他想到,在这个世界上,他只能对着阿姊流泪了,于是更加难过。
公孙祈扶起了公孙畅,把他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阿畅,肩上的担子一定很沉重吧,累了就来阿姊这里,哭一哭也没事的。”
公孙畅自继位後,既要守孝,还要处理国事,几乎没有一天是睡好了的,在公孙祈的怀中得到如此温柔的安慰,他睡着了。
看着公孙畅疲惫的脸,公孙祈怎麽也责怪不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发生这些,归根结底还是她不够坚强。
公孙畅睡不了多久,又赶回去处理事务了,和公孙祈和解的他,看起来精神好多了。公孙祈笑着送他离开长欢殿,而後自己又坐回了木犀树下,继续开始发呆。
“殿下。”
这一声日思夜想的呼唤出现,公孙祈还以为是自己心底的声音,她知道自己的灵魂残缺,不论发生什麽都是正常的。
“殿下,臣来晚了。”
楼渰坐在了公孙祈的身後,伸手把她揽进了怀里。霎时他感到泪滴落在他的手上,他庆幸自己还活着,不然这个小公主该向谁哭呢。
公孙祈知道楼渰浑身是伤,于是僵直着身子没有动弹,她只是在哭,因为委屈,因为喜悦,因为愧疚,因为爱。
“殿下,一定很累吧,放松靠着就好,臣还不至于那麽脆弱。”
公孙祈没有听从,她道:“先生才是很累吧,明明浑身是伤,却不得不来安慰这个没用的公孙祈,这个蠢笨的公孙祈,这个什麽也做不到的公孙祈。”
楼渰把头靠在公孙祈的肩上,他轻轻笑出声,“臣不累,想到能见到善良的殿下,温柔的殿下,让人心疼的殿下,臣就很幸福,也感觉不到痛苦了。”
公孙祈还是自责,她哭得更厉害了,“可是公孙祈还是觉得,觉得自己很怯懦,被阿畅阻挠,就没来找先生,祈知道先生,在,在受苦,可是无能,为力。”
“殿下,没关系的,就算是这样,只是这样,臣爱的就是这样的殿下,所以殿下不用勉强自己,也不用怀疑自己。”
在这样的包容下,公孙祈才彻底放松下来。她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先生,再也没有人能让她的心松懈下来。
楼渰感到公孙祈的泪渐渐止住了,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轻松起来,他像是在讲一个遥远的故事,接着道:“那天的春雨落下来,臣听见了声音,便想到,殿下一定在看着雨,说不定还在观雨时念着臣,想到这里臣的心就被填满了。”
“臣在想殿下,时时刻刻,时时刻刻。”
“公孙祈也是,先生,不要再离开祈了,不要再离开了。”
公孙祈握住了楼渰的手,上面全是她的泪。
楼渰回答:“好,臣再也不离开了,就算是宋伯的命令,臣也不答应,臣只听殿下的,岑惜的君从此只有殿下一人。”
公孙祈的心暖暖的,怎麽会有人有这样大的神通呢?像她这样难应付的人,先生都可以轻易地开解。她很庆幸,这样好的先生,世界上独有的最美好的人被她发现了,这是她苦涩人生中,神唯一降下的恩赐。
“阿惜,公孙祈也会永远永远珍惜你。”
她小声地说出这句话,不过却没有得到回应,她知道,先生已经靠在她的身上睡着了。她明白先生受的苦,都是因为自己,现在该她去全心全意地关心先生了。
原来先生说的是真的,只是想到他睡在她的身後,她不觉得累,反而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