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那个名字,潘奶奶脸上笑意全无。
室内一片阒寂。
尹敛垂眸,望着茶杯内清水浮动,兀地听到身旁一声轻轻的叹息。
无奈的,释然的——
带着歉意的。
“对不起小敛,是我刚才情绪失控了。”
潘奶奶的声音里透着疲倦。
“你能从第一面就察觉到梓桐是那个人的儿子,而他真正的亲姐姐却能做到熟视无睹,”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该说这全家人都是一样的冷血呢,还是该骂他们活该到这个地步。”
她向卧房走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个不起眼的铁皮盒子。
打开来,里面是一沓又一沓的老照片。
有纪暖和一个陌生男人的,也有纪暖和婴儿时期的潘梓桐的。
从背景来看,不像是在国外。
“和我说说吧,孩子,”潘奶奶问,“我要怎麽做,才能弥补我儿子对你和你的母亲造成的伤害。”
潘梓桐的父亲,原来就是当年那个人。
虽然已经时隔多年,但尹敛再看到这张脸时,仍是会觉得毛骨悚然。
当年替林云琼打通评委的那张脸,後来又在媒体面前颠倒黑白的那张脸。
原来就是纪暖的情夫,潘梓桐的父亲。
尹敛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像倒流了似的,缓了好一会儿,等平复情绪後,缓缓道。
“弥补吗?弥补不了的。”
五年前,林云琼在泰国参加钢琴岛比赛时,被同期参赛者举报贿赂评委,在国内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当时舆论导向复杂,过不多久,当地警方就查到了帮忙贿赂评委的男人,岑栋。
而在参与媒体质问和使馆公证时,岑栋一口咬定林云琼毫不知情,始作俑者是负责指导她的钢琴老师柳沁。为了林云琼拿到钢琴到比赛第一,自己也能拿到数百万奖金,柳沁不惜买通在曼谷长期居住的他来贿赂评委,罪行被曝光後,第二天就畏罪潜逃,在原登记酒店找不到她的人影。
网络上舆论哗然,一部分人迅速将矛头指向柳沁,指责她为了一己私欲差点害了指导学生的前程,另一部分人则对事情的真相存疑。可如果真的不是柳沁买通评委,那她为什麽要在事出之後因为心虚而不知所踪呢?
这件事衆说纷纭,直到半个月後,柳沁在泰国一个边陲小镇的酒店被找到。被找到的时候,柳沁正患有肺炎,因为本身就有心脏血管疾病病史的缘故,因为小镇医疗水平不高的原因错过了最佳救治时间,在瑞典的医疗护理医院度过了最後一段时光。
柳沁已经做了最大康复的努力,在最後那几天,也都是尹敛在旁边悉心照看着。临走前,她对尹敛说自己能再看她一眼,已经没有遗憾了。可尹敛知道她有。
握紧手中的照片,尹敛的嗓音都透着颤意,“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
“我妈妈被带到那个小镇的酒店,是不是他做的?”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柳沁真是畏罪潜逃,也不可能去往一个连基本的通讯电信都没有的地方。
更何况,尹敛知道,她根本不会这样做。
“是纪暖让他带她去的,是不是?”
“我儿子长期在国外,有很多事情都不愿意和我讲,”潘奶奶摇了摇头,“但他这个人我是有点了解的,做僞证是他敢做的最大尺度的事,那样的地方,他自己都没有去过,更没胆子做。”
潘奶奶深吸一口气,做下什麽决定似的,站起身,要朝尹敛鞠躬。
尹敛意识到她要做什麽,蹙起眉头连忙扶住。
“我知道他对不起柳老师,也不想替他辩解什麽。”潘奶奶颤抖着声音,“我只有一个请求,别把这孩子牵扯进来,他真的是无辜的。其他的,我来替他爸爸赎——”
“谁都不能替谁赎罪,”尹敛打断她,“岑栋现在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我听他泰国的朋友说,他出狱後就不知所踪,已经有一年多没和别人联络了。”
这麽长时间?
尹敛的心没由来地一慌。
“您已经一年多没他的消息了?”
潘奶奶点头。
尹敛思考了下可能的解决方案,心里已经隐隐有了计划。
“这件事我不会牵扯潘梓桐,但现在,我想问您借一样东西。”
尹敛从潘梓桐家中出来的时候,天边已经黑了半截。
浓重的雾气黏连在她衬衣外套,尹敛罕然觉得从内到外的凉意在徐缓攀升起来。
潘梓桐。纪暖。林云琼。
春声幼儿园的失火案。
尹敛不相信会有那麽巧的事情。
可身为母亲,真的有人能对自己的孩子下这样的狠手吗。
除了这件事,还有另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仿若流动的炽焰,在她心底灼伤成一片刺痒的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