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晞循声回头扫了一眼,意识到自己确实挡住了人家的视线。目光再次落回冯钰身上,她朝他凑近半步,擡手揪住他袖口,轻轻扯了扯,压低声音道:“坐下,把这出戏看完,有什麽话我们回家慢慢说,好不好?”
冯钰冷着脸不理她,但还是别别扭扭的坐了下来。及至身子坐稳当了,他回头瞪了一眼另一侧的怀贞。
怀贞对上他的目光,立刻心领神会,连忙起身,悄然从叶南晞身侧挪到冯钰身旁。
叶南晞对此浑不在意,目光依旧停留在戏台上,专心观赏。
台上的锣鼓点响得铿锵,戏文婉转悠扬,偶尔博得满堂喝彩,热闹的气氛渐渐冲淡了心头那股滞涩。叶南晞看得入神,忽地见新登场的小男旦扮相清秀,忍不住随口感叹了一句:“瞧这模样,真俊俏,真好看。”
话音刚落,冯钰倏地转头,眼神复杂地盯住她。
叶南晞从馀光中察觉到他的动作,顺势回头与他对望。双方四目相对了,她被冯钰眼里翻涌的情绪弄得一愣,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人又是在闹什麽别扭?
她刚要发问,可未等开口,冯钰已经霍然起身,头也不回地转身便走。
叶南晞见状哪里还坐得住。她匆忙端起茶杯,将杯里馀下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快步追了上去。
怀贞见二人一前一後地出了戏楼,也赶忙跟上。他是个有眼力劲儿的,跟是跟,但不敢跟的太近。隔着二三十步的距离,他看着两人你追我赶地走到玉绛河边,然後一头扎进了河岸旁的丛丛烟柳中。
叶南晞拨开面前的柳枝,疾走几步追上去,一把拽住冯钰的袖子,低喝道:“你跑什麽?又在闹什麽脾气?”
冯钰甩了甩胳膊,想挣脱她的手,却被她攥得更紧。无可奈何地站定脚步,他目光幽怨地盯着她,眼圈泛红,语气是控诉式的:“哪里是我闹脾气,你听听你刚才说的是什麽话。”
叶南晞皱着眉头一瞪眼:“什麽话?”
冯钰用力一抿唇:“你说戏台上的小唱好看?他好看吗?就算好看,可是我也好看过啊!十年前,我比他更好看!”
叶南晞哭笑不得地“嗐”了一声。
冯钰深吸一口气,眼底情绪翻涌,透着满满的委屈与不甘。他继续说道:“当年你一声不吭地跑了,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麽熬过来的吗?你知不知道你离开後,外面那些人怎麽猜测我?你知不知道他们说的话有多难听?这些我都忍了,我日日夜夜惦记着你,我怕你在那边一个人,身边无人照顾;又怕你身边有了旁人,日子久了会忘了我。如果你忘了我怎麽办……我……我……”话音未落,积蓄已久的眼泪终于滑落,转眼在他脸上画下数道清莹的泪痕。
叶南晞心头一软,拉着他的那只手猛地一用力,顺势将他扯进怀里。
冯钰心里的气还未消,像条活鱼似的在她怀里挣扎:“你放开我!放开!”
叶南晞懒得与他多费口舌,顺势一推,将他抵到身後的柳树上。她眉心紧蹙,语带威胁:“再闹,我就当着你徒弟的面亲你了。”
冯钰身子一僵,立刻四下张望,见四周尽是烟柳茫茫,是天然的屏障,根本透不进人影。悬着的心回归原位,他红着脸看向叶南晞,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你混蛋!”
叶南晞冷峻的面容微微松弛了些许:“我就是混蛋,混蛋你也爱。”
冯钰垂下眼帘,眼泪连绵不绝地往下落,纤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成了一根根尖锐油亮的黑刺,锋利却柔软,一如他此刻脆弱的倔强。他嘟嘟囔囔的哽咽道:“我是被你拿捏住了,这辈子,无论你怎麽欺负我,我都只有受着的份儿。是我活该,我自讨苦吃。”
冯钰越说越委屈,眼眶湿漉漉的,泪珠子一颗颗往下掉,砸得叶南晞的心也跟着发了颤。
箍在冯钰腰上的手臂又收紧了几分,叶南晞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深吸一口气,将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悉数纳入肺腑,声音低沉而缓慢:“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但是当年我不是故意要离开的。”
冯钰微微一顿,抽泣着偏过脸,目光落向她的肩背,眼里水光浮动。
叶南晞贴在他耳边,声音更轻了几分:“其中的缘由太复杂,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能明白。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从未想要抛下你,你想我的时候,我也在想你。只不过我心里梗着一件事……”话到此处,她脑海中浮现起史料中有关冯钰的结局,不禁心头微涩,斟酌着补充道:“我回去之後,看到了有关你的事情。”
冯钰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哑着嗓子问:“我的事?”
“是。”叶南晞轻声道:“我在未来,看到了你的结局,担心你,所以昨天才会那样问。”
冯钰的呼吸微微一滞,眼泪还未擦干,又是一吸鼻子,声音仿若一缕气流:“我的结局……如何?”
叶南晞沉默片刻,最终只低声吐出三个字:“很不好。”
空气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微风吹拂烟柳,带起潮湿的水汽,在两人之间萦绕。
不知过了多久,冯钰才再次开口,嗓音极轻,带着一丝克制的颤抖:“那如果我的结局很好,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叶南晞听了这话倏地一愣,她以为冯钰会就着结局的问题继续发问,哪知他的心思兜兜转转,竟又绕回到了自己身上。
她的怔愣落在冯钰眼中变成了迟疑。
冯钰心头一阵绞痛。擡手用力推开叶南晞,他用袖子潦草的拭去脸颊上的泪痕,红着眼瞪着她,声音尽是压抑不住的哽咽:“我恨你!你没良心!我恨死你了!”说完,转身便往烟柳深处跑去。
叶南晞的眉头拧了起来,眼下这种局势,除了继续哄没有任何办法,谁让自己欠了人家的。可是话又说回来,这到底是谁在拿捏谁啊?
她算是看明白了,冯钰如今是有恃无恐,得理不饶人,闹起脾气来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仿佛要借此把这十年来积攒的委屈尽数发泄出来,狠狠地讨个公道。
叶南晞轻轻吐了口气,擡步追了上去。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胡闹,得想个办法治住他才行,否则照这样下去,怕是连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眼见冯钰还在前头跑,她索性不再讲什麽怀柔政策,牵手拥抱统统作废,干脆利落地加快步伐,猛地一把将他打横抱起,任由他惊呼挣扎,也不再多说,径直往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