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一听这话大惊失色,连忙跪了下来:“陛下,您这是……”
萧绰没给对方把话说完的机会,粗着嗓子催促道:“快去!”
小内侍不敢耽搁,立刻依照吩咐去传召。
选秀之事虽由礼部掌管,却并非礼部一门的事。事关朝政社稷丶皇室後嗣延绵,非同小可。很快,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衆臣听闻此事,纷纷上书请求萧绰收回成命。
萧绰不为所动,这事虽然决定的仓促,却并不只是为了赌气。
他做这事有客观的考量。一来,选秀之事劳民伤财,单是初选便要用去数百万两白银,有这银子不如花在民生上更实在;二来,後宫里每多一个人便要多一份心思。人都是他的人,每位妃嫔身後都坐靠着各家族丶各势力,少不得要费心思从中平衡斡旋。
他素有雄心壮志,一心想要做位贤明的君主,不愿将精力花费在脂粉堆里。更何况枕边人要讲究心意相通,若来个不省事的,说话说不到一起,做事也做不到点子上,不知道会有多磨人。
萧绰这边有理有据,坚定不移,朝臣那头也丝毫不肯退让。
自古以来,帝王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是常理,从未听说过哪位只守着一位原配妻子。即便皇帝有心做件开天辟地的大事,也不该用在这上面。
再者,帝後成婚多年,至今仍无所出,可见不纳妃这事绝不可行。
双方据理力争,萧绰天天在乾元殿与大臣们磨嘴皮子里,磨得口干舌燥。磨着磨着,他就想起了冯钰的好。若是冯钰在,自己便尽可以做个看客,看着冯钰替自己与他们斗嘴。
冯钰书读得多,简直算得上半个理学先生,论起讲道理,谁也比不过他。奈何他这几日告了假,原因没别的,自己那日特意嘱咐了,让他这几日别出现,自己不想看见他。
混账东西,萧绰在心底暗骂,让他不出现他还就真不出现了?平日里也没见他这麽听话。
不找他!萧绰越想越气得慌,没得让他以为自己离开了他就不行。
萧绰一个人在殿上舌战群儒,双方谁也不让谁,如此吵到第三日,正当乾元殿里气氛越发焦灼时,一名小内侍快步小跑进殿,跪在殿前大声道:“陛下大喜,皇後娘娘有喜了!”
坐在龙椅上的萧绰愣了一下,紧接着“啪”的一声拍案而起,他仰头冲天,畅快淋漓的大笑几声,对下面的衆臣朗声道:“听见了吗?皇後有喜,朕若在这个时候选秀定会惹皇後伤心,此事就这麽定了,谁若敢再提起此事,给朕与皇後增添烦扰,朕可就不客气了!”说完,欢欢喜喜地绕过桌案出了殿门,径直往坤宁宫赶去。
另一头的坤宁宫里,太医刚离开不久,几个小宫女正忙着替卫婉熬安胎补身的药,卫婉则一个人坐在窗下的软榻上发呆。
忽然听闻内侍传报萧绰到来,她连忙起身迎上去,作势要去行礼。
萧绰一把扶住她,即将为人父的兴奋感占据了他的头脑,他再也顾不上什麽礼仪,直接将卫婉揽入怀中:“这是真的麽?婉婉。”
萧绰热烘烘的体温包裹住卫婉,卫婉在一片暖融融的氛围里放松了身体,脑袋倚靠在萧绰的肩头:“太医说刚刚两个月,还不太稳当,得多修养。”
萧绰听闻此话,连忙扶着她坐回软榻上:“好好,那就好好修养,让你宫里头那些丫头们好好伺候着,有什麽不舒服的就立刻宣太医。”
卫婉含着笑意点了点头:“陛下放心,臣妾心里有数。”
外面天光正好,萧绰借着天光端详卫婉。此刻的卫婉在他眼中线条丰润,眼睛清亮透彻,两道秀眉斜飞入鬓,眉眼间透出一股不动声色的婉约风情。他越看越觉得美,且深感美的恰如其分。
万分感慨的呼出一口热气,他牵起卫婉的手,拢在掌心里轻轻地揉捏:“真好,这孩子来的正及时,正好帮朕堵住那帮老顽固们的嘴。”
卫婉眼里闪过一抹忧色:“臣妾如今有了身子,不方便伺候陛下,选秀的事……看来停不得。”
她刚才心里一直惦记此事,得知自己有喜後,第一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有些遗憾,遗憾于选秀的事怕是又要生变数。
对于选秀,理智是一方面,感情又是另一方面。她再宽容再大度,也难免会有私心,哪个女人不希望自己夫君只守着自己一个呢?
萧绰垂眸看向掌心里那只白嫩的手,摇了摇头:“选秀的事不必再议,民间也有不少人家都是不纳妾的,也没见哪个过不下去。後宫里清清静静的没什麽不好,另外,朕正好借此事清一清朝中奢靡享乐的风气。”
话到此处,他擡眼对上卫婉的目光:“前些日子锦衣卫传信,说朝里不少官员都养了许多小妾,就比如行人司的那位奚正林,老家夥今年岁数都快七十了,上月刚擡了位姑娘回府。那姑娘才十四,年纪轻轻做了他第十八房姨太太。朕瞧着这事儿不像话,简直是糟蹋人,朕都替他臊得慌。可是说到底这事是人家的私事,朕不好拿皇帝的身份去压人。如今倒好了,朕身边只有皇後一个,上行下效,朕就看哪个不长眼,敢有胆子越过朕去。若真有倒也好,朕正好处置几个,正一正朕的君威。”
卫婉饱含深情的看向萧绰:“陛下真的想好了?”
萧绰擡起手臂搂住卫婉的肩膀:“自然,君无戏言。朕都已经盘算好了,若是将来有福气,得个争气的皇子,朕便提早将皇位传给他,然後带你去游山玩水,做一对潇洒自在的闲云野鹤。”
卫婉睁大眼睛,诧异的瞪着萧绰:“陛下竟然有这样的打算?”
萧绰笑微微的一点头:“朕记得你在那本游记《山月行》里写过两句话,是‘倘有来生,当作游子,遍历山河,了却夙愿’。何必等来生,朕今生便陪你办成它。”
卫婉定定地凝视着萧绰,眼里忽然水泽弥漫,眼眶也跟着泛了红,显然是个要哭的模样。
萧绰连忙捏起袖口,替她沾了沾眼角:“怎得还哭了?你现在怀着身孕,要笑,不能哭。”
卫婉笑着吸了吸鼻子:“臣妾是高兴。”
萧绰轻轻抚了抚她的後背:“往後还会有更高兴的日子。”
卫婉侧头枕在萧绰胸口,心头荡漾起一股暖意。处处都是畅意,处处都是妥帖,人生到此已经想象不到的美好。饮水思源,她在这样的美好中想到了叶南晞。
眼看此刻萧绰心情不错,自己又有肚子里的孩子撑腰,于是大着胆子,试探性地开口问道:“陛下,那南晞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