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苏聿只是平静地唤她——
“宗弦,过来。”
她有些怔忡地擡起脸来,迟疑着,终是擡起手触碰着空气,迈出了一步。
苏聿直截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漂亮的白马面前。
“……追虹?”
听到宗弦的声音,追虹无动于衷,扭开脖子去够树干上的一截嫩叶。她自嘲一笑:“它不记得我。”
她正想缩回手,另一只手直接盖住她的手背,按在追虹的脸颊上。
“那就当是重新相识。”
“……”
宗弦只好费劲回忆起从前是怎麽亲近马匹的,动作生涩地抚摸过它的脸颊,再顺着脖子往下,听到马发出不排斥的呼气声,这才稍微放松了点。
“和它说说话,让它熟悉你的声音。”
“说丶说什麽?”
恰巧追虹打了个喷嚏,宗弦的手僵在半空,下意识无措地转向苏聿。苏聿有些好笑,递给她一张帕子:“什麽都好。”随後解下缰绳交给她,自然地递出一个问题,“你为什麽喜欢骑马?”
“谈不上喜欢,但比闷在宫里强。”
“太後那样疼爱你,你不喜欢?”
宗弦牵着马,一边随意择了个方向走,一边道:“我很感激太後娘娘,也很敬慕她,但她将我收在膝下的原因,你不会猜不到。”她说到此处“唔”了声,“不对,大抵你并不知道,我与苏寄曾有婚约在身。”
苏聿微诧:“即是说,当初若无意外,苏寄登基,你就是皇後?”
“是。”
柳相说过,是宗弦亲手杀了苏寄,但此时,苏聿只能装作一无所知地问:“苏寄即位前,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谁知道,”宗弦漫不经心,“兴许是失踪,也兴许死了。”她似笑非笑,“怎麽了,你在担心他某天忽然出现,要夺你的位麽?”
苏聿目光沉了沉,但没在她脸上看出半分异样,于是并没继续追问,将话题折了回去:“你当初为了偷溜出去骑马,可没少折腾孤。”
宗弦回想片刻,幸灾乐祸起来:“我不在清平阁时,你能读书,能清清静静地过日子,不会被我欺负,你还有何不满?”
“你的衣服穿着难受,”苏聿语气平静地控诉,“首饰也很重。你还很不会梳发,弄得孤头疼。”
宗弦气笑了:“时到如今,阶下囚变成了我,你打算同我清算旧账了?”
“不可以麽?”
宗弦警惕起来。她儿时对苏聿从来谈不上“温和”二字,他如果要报复回来,她再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清平阁内那麽多宫女,你偏偏要孤在午憩时帮你打扇。”
嗯?
宗弦顿住步伐,不可思议:“你——计较的是这个?”
“当然,你一睡就是一个多时辰,扇子打久了,手酸。”
她冷笑:“打个扇而已,又不是叫你给我建座避暑的宫殿。”
“你还说梦话,梦里都在骂孤。”
“怎麽可——”
宗弦懊恼地闭上嘴,而苏聿笑起来。
“你果然没睡着。”
他曾有一日打扇时,被小宦官玛瑙打发去跑腿。他见榻上人睡得一动不动,便应了。等他回来时,却见本应熟睡的小公主正抱着茶壶灌,喝得急了还呛着了,表情透出十分之深重的怨念。
“你装睡是为什麽?总不至于是为了故意欺负孤?”
宗弦干脆装聋作哑,牵着马加快了脚步。
其实并无什麽复杂的缘由。那时候暑热,苏聿居住的梢屋闷热且生蚊虫。有一回他中了暑气,走路不稳,直接摔了个头破血流。她看不过眼,只好随便找个理由,好每天在日头最烈时将他叫进殿内。但事实上她从没有午憩的习惯,每回装睡都装得十分憋屈。
苏聿没得到回答,也不介意,继续数落她的罪状:“还有,你总无缘无故把宫人绑到清平阁,逼我动手打他们。”
“那些都是欺侮过你的人,我给你机会报仇,你不痛快?”
“不想吃的东西,吃两口就丢给孤。”
“哼,现在有骨气了,当时怎麽不见你说不要?”
“你的课业,最後都是孤帮你写完的。”
“我是叫你练练你那一手字,写得跟树杈子一般,还好意思说。”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淡静,一个讥讽,不知交锋了多少回合,却也没人真的着恼。年少时的长夏日便这样一个接一个地,缓缓自尘封的记忆中淌出来。
追虹听得迷糊,不耐烦地晃着脑袋,差点把宗弦拽跑。苏聿一个箭步上前勒住缰绳,拍拍马脖子,侧头问她:“说得够久了,它也该认得我们的声音了。
“你想骑马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