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被憋出一点泪花,她揉了揉眼睛,松开手时,恍惚见不远处定定地站着个人影。她愣了愣,又揉了揉眼,定睛一瞧:“先生!”
苏聿静默着伫立在几步之外。
满目驳杂里,人影丶灯火丶月色丶花荫,皆如隔了雾气晃动着,茫茫地模糊成一片明灭的光斑。
仅有一人是清晰的。
庭山妖坐在茶棚里,裹着斗篷,一双眼缚着素色的布,露出小巧的鼻尖,路边灯烛昏黄的光晕映出她消瘦却依稀秀气的轮廓。手上仍抱着粗瓷茶碗暖手,低头饮茶时,绒绒的发丝便自帽沿垂下,在夏夜的暖风中悠悠飘动。
似乎听到了旁边茶客讲了什麽有趣的话,她慢慢弯起唇角,像冷硬的冰乍然消融,现出其下纤细可爱的新草,又下意识地抿住唇,只馀一点未来得及遮掩干净的笑意。
七月一,幽冥开。
纠缠他少时的岁月,又徘徊在心底的鬼魂,踏过忘川彼岸,回来了。
冬至奋力朝他招手:“先生,我们在这儿!”
庭山妖亦循声转向了他,那一点笑意很快消弭。
苏聿:“……”
他缓步走进茶棚里。
小雪见他两手空空,疑惑道:“先生,荷叶饮呢?”
“……抱歉,卖光了。”苏聿对小雪说,眼神却停在庭山妖身上,“等下回,先生带京中最好吃的糖葫芦赔给你。”
小雪很大度:“没关系的,谢谢先生。”
“我记得方才有看见卖红豆水的。”冬至问小雪,“要不我们自个儿去?”
“好呀!”小雪笑起来,又小大人般地对苏聿道,“先生歇一歇吧,我们请你喝红豆水!”
“哎——”玦娘一不留神,就见两个小丫头跑到了路上,急忙要去追,脚步一顿,又有点为难地看向庭山妖。
“你去看着她们。”庭山妖察觉到她的担忧,开了口。
“是。”
听得玦娘追过去,庭山妖擡起头,半晌没听见苏聿有动静:“不动手麽?”
苏聿:“……什麽?”
“你刚刚消失半天,又空手而归,不是去找人来抓我的麽?”庭山妖皮笑肉不笑。
“当然不是。”苏聿垂下长睫。原来她当自己要被擒,才支开玦娘,不欲拖累旁人。
“换做是我,定不会错失此等良机。”庭山妖哼笑,“实蠢。”
苏聿在她身侧坐下:“某方才是……遇到了位故人。”
庭山妖没什麽感情地“哦”了一声。
“本以为室迩人遐,此生再不得相见,”他看着她的侧颜,轻声,“原是某一叶障目。”
他为何先前没有想到。
长仪与苏寄皆肖母,二人母亲又为双生子,儿时各自未长开,容貌自然相近。倘若苏寄即位前後出了什麽岔子,信王与裕德太後为了保证跟刘荥的合作并牵制他,让长仪李代桃僵,是最无奈亦最佳的选择。
所以,长仪才会薨在苏寄进京的节骨眼上。
即是说——废帝从头至尾,都是长仪?
苏聿蓦地握住庭山妖的手。
有很轻微的暖意,不是鬼魂。
而庭山妖始料未及,浑身一震,当即要甩开他——
苏聿擡手往旁一挪,极自然地拿过她手里的半碗茶水,转头请摊主兑了新的热茶进去,觉着碗沿的温度合适了,再放回她手中:“捂这个。”
庭山妖僵坐着,觉着他举动异样,却道不出所以然,费解地摩挲着重新温暖起来的茶碗。而苏聿低头,看向自己适才覆着她手背的手,而後合起,握住了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