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策闻言,没有说话,而是皱眉看向裴老夫人,意有所指地道:“即便如此,可布帛一事仍未查明,兄长又薨逝得这般突然……”
提起不久前刚刚故去的裴筠,他话里有一丝哽咽。
裴筠病得太久,实则裴府每个人都早有预期,只是未曾想到会这样凑巧,更是为这张最後所留的布帛染上无法濯去的诡异血色。
裴老夫人面容疲惫,眼眶也红了,不无失望地看着裴璋。
阮窈心里一颤,这才知晓裴璋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却并不清楚衆人所说的布帛是什麽。
她下意识去瞧他的神色,可他眼底唯有一片沉黑,什麽情绪也看不出来。
几名望上去皆是族老模样的人低声商议了半刻,其中也包含裴策。随後,他沉声将议出的决策公之于衆:“布帛一事,终究是与伯玉相关。故而在未查清缘由前,家主之责将由我暂代。伯玉,你可有异议?”
裴璋仍是静静站在原处,任由风吹起他的外袍。
“伯玉领命。”
*
阮窈再一次被带回九曲斋。
那名被阮淮打昏的侍女已醒,而阮淮却不见了踪迹。
直至她被锁进一个狭小的暗室,心里仍觉着一阵恍惚。
不久以前阿兄还活生生站在她面前,当真不是自己的幻觉吗?
日头许是已经西沉了,暗室里没有灯烛,四下皆是无穷无尽的黑,什麽也看不到。
阮窈伸出手,五指动了动,沉浓的光影在她眼前略微起伏着,像是走进了一个昏黯的梦。
这只手……曾在今日握过阮淮,更握过那张冷硬的出入门牌。
而裴府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天上又一直在下雨,凭借阿兄的身手,脱身应当不是难事……
她的目光在这片深浅不一的黑暗中无法凝聚,只能任由神思涣散。
这间暗室过往不知是作何用处,兴许就是堆放杂物,并没有可供她多走动几步的地方。她手脚都被锁上了链子,也不被允许再踏出去,任何需求都是在此完成。
起先她断断续续哭了一夜,只觉着自己很难再有法子可以逃出去了。而後伤心够了,阮窈只能呆呆坐着,回想许许多多自己的过往。
过了两日,忽然有人把她引上马车,接着,马车似是驶离了裴府。
手足上的锁链就像她的心脏一般,沉沉地下坠,无休无止,臆想也随之变得漫无边际。
自己的存在被裴氏中人所知晓了,而裴璋也被褫夺了权柄,她兴许没有办法再在九曲斋待下去。
前路漫漫,阮窈却并不知晓她会被带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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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筠早就是个废人,忽然能靠手指写下这些字,不得不令裴氏的每一个人都深觉心惊胆战。
不论是裴老夫人,亦或是二房与三房的人,自是都想要查清这件事。可裴筠忽来的气力如今想来,不过是回光反照。那日裴琛离开,下人再进屋的时候,他躺在床上,已然断了气。
医师道是窒息而亡,因着裴筠在此之前一直身染痨病,便是病发时身侧有人,也难以能救得他的性命。
人虽是去了,身後这些恩怨是非却无法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散。
衆人渐渐回过神,实则除去年少不经事且与裴筠最是亲近的裴琛,旁人大多觉得难以置信。
身为儿孙,倘若去弑杀父母,那何止能用罪责来论处,岂不是罔顾人伦丶连禽兽也不如。何况裴璋自小到大行事从无错漏,便是对府中下人亦是宽仁有礼,是整个卫国当世无双的温文君子,不论如何也无法将其与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相连。
可这些字也着实古怪至极,知晓此事的人心头难免蒙上一层阴影,纵使无法给他定罪,更说不分明,却到底白壁有瑕,再与从前不同了。
裴琛一时冲动,将本该是宗族私隐的秘事不慎传扬出去,险些闹得人尽皆知,为此也遭受了严峻的家法。
而当日在场的人中,所有下人一应被裴策下令处理掉,至于宗族之内的人,则下了极其严密的告书,绝不可将此事泄露一分一毫。
然而阮窈的事,却不知究竟是何人说漏了嘴,很快便在整个洛阳城传得沸沸扬扬。
去岁中秋那会儿,坊间便有与裴大公子相关的风言风语,而後再无後续,时日久了,旁人自然觉着不过是谣传。而这一回又与上次不同,竟连这女子的名姓都为人所知,容貌更是恍如有人亲身见过一般,说得言之凿凿。
裴璋二十有六了,一直未曾婚娶,更不热衷于清谈宴饮等事,言行内敛,却并不缺少倾心于他的女子。如今这样的人竟在宅中藏娇,再不是从前不沾风月的清冷公子,引得许多文人鄙夷不屑,何氏甚至有郎君以不合礼法之名大做文章,以此来嗤笑他。
可这一切却更令人好奇,这名身世低微的美人究竟是什麽模样的祸水。
裴璋因为在府中私藏女子这件事,于祠堂受了三日的跪刑。
他身子不好,腿疾更是尚未痊愈,这回族中人已然算是轻纵了些,否则哪是跪上几天便能了事的。
裴琛从前就曾对阮窈下过手,如今执掌着府中的权柄,很快又想了法子来逼劝着他除掉她。
他们是血脉相连的族人,此生休戚与共。不论在内如何,对外都不能失了宗族的颜面。且裴璋对这样卑贱的女子动了真心,二人纠缠许久,他宁可不要自身的名声,也要护着她,足见此人已成了他的软肋。
而裴璋为她失去分寸,有一次便有二次,难免哪日会为美色晕了头,从而连累整个裴氏。
他理应尽早成婚,也理应另娶贤良淑德丶足以与门第相匹配的贵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