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她发热病时,他微泛着凉意的手掌和唇,不断落在她滚烫的额头上丶脸颊上。
想起他的泪,冰凉凉地砸在她脸上。轻得如同一阵潮湿的水雾,却令她眼前陡然模糊一片,渺渺茫茫。
“你是在为了他,求我?”
霍逸的声音并不重,却令她感到一股冷冽的寒意。
阮窈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仍然抓着他的手,也使得这把剑不论如何都无法斩下。
他太阳穴凸凸直跳,满腔怒火无处发泄。透过她纤弱的身量,他刚好望见被她挡在身後的那个人。
面色虽苍白,他神情却丝毫不见慌乱,乌黑瞳孔里正若有若无地溢出一丝幽幽笑意。裴璋垂眸注视着挡在他面前的阮窈,神色专注而温柔。
霍逸只不过晃了晃神,很快就被随之上前的卫晖与阮淮劝阻下。
他目光再度落到阮窈脸上,她眼睫不断地颤,没有落泪,可眼里湿漉漉的,发辫也一团蓬乱。
那年初次见她,她也是这幅模样。
然而此时此刻,他心上像是被人蓦地打了一拳,闷痛之馀,还泛着某种苦涩,只令他觉得再难以忍受。
阮淮见霍逸手中剑都松了,阮窈仍同裴璋站在一起,便皱起眉唤她:“阿窈,到兄长这里来。”
她没有犹豫,也再未回头去看裴璋,径直走到阮淮身边。
霍逸面色冷寒,一言不发。
阮窈看了他两眼,正犹豫着该要说些什麽安抚他才好,冷沉的声音就先一步传来:“窈窈,随我回去。”
她咬住下唇,没有立即应答。
四周的氛围仿佛一瞬间静止,空气也恍如凝滞。
“我不想随军了,”阮窈深吸一口气,闷声音有些闷闷的:“女子待在军营本就诸多不便,既如此,我为何不可去盛乐?城中总归要安全上许多,你们往後也不必再处处为我担忧。”
听见她的话,阮淮眉头逐渐舒展,显见得是颇为赞同:“你若愿意,自然是好,只是今日时辰已晚,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动身。”
霍逸沉默片刻,闻言後,握着的拳也松开了些。然而他冷冷扫过不远处站着的裴璋,很快又再次握紧了拳。
“那便明日动身。”阮窈见霍逸也并无异议,转而看着阮淮,不由地叹了口气:“阿兄手臂为何受伤了……”
*
当夜,阮窈将要回去营帐的时候,裴璋在身後唤她:“窈娘。”
她步子一顿,收在身侧的五指随之用力得泛白。
他还未来得及换下衣袍,因着方才的争斗,袍角上沾了些尘土。然而步履仍是沉稳如故,即使衣袖被剑削去一块,也丝毫不折损一贯的从容。
阮窈越瞧他这幅模样越是窝火,眼见裴璋似乎又想要伸手抱她,顿时想也不想,恶狠狠地打掉他的手。
“啪”地一声脆响过後,他皮肤白皙,手背乍然被拍起一大片红痕。
“你发上有尘土……”裴璋被她打得怔了怔,微微一敛眉,望着阮窈发辫上的一小块灰土。
“与你何干。”她唇线紧绷,眸子里满含愠色。
裴璋安静站在原地,眼眸漆黑,看不出情绪,也沉默着没有出声。
“你休要把我当傻子!”阮窈心里一直憋着一股火,面颊也因为怒气而涨红:“非你授意,他们俩从不会离你的身,倘若不是你自己愿意,怎麽可能会这般被霍逸持剑追砍?你分明就是在故意激怒他!”
裴璋没有否认。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温温然说道:“窈娘,多谢你……护着我。”
她心里一颤,紧接着更为恼怒起来。可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在恼什麽。
兴许是恼他这个人,用尽心机也要不断逼探问询她的心。宁可冒着当真受伤的风险,也要横在她与霍逸之间,简直是个疯子。
可她也更恼她自己,从前几乎巴望着他去死,如今为何就对他一再软了心肠。
阮窈紧绷着脸,半点颜色都不给他,冷声道:“我明日便要去盛乐。”她话语里满是烦躁:“你若再动什麽心思不许我走,这辈子我就再也不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