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惊苦,不必颠沛。可代价……是她眼里也只能容纳他,再不能容纳旁人。即便那旁人,是自己的家人。
阮窈很清楚这一点。
从广陵的冬,到洛阳的春,她也再没有去触及他的逆鳞,好似当真甘愿于此,再不做半丝他想。
然而此时此刻,或许是枕边人的温柔太过真切,也或许是彼此间爱欲缠绵久了,她竟生出几分本不该有的幻觉,下意识便说了真话。
裴璋闻言,出乎意料地没有出声,随後又起身,将烛火燃了起来。
见他眉目间难得露出一丝犹豫,阮窈似乎察觉到了什麽,手指也不觉间攥紧了。
她一眨不眨地盯住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而是屏住呼吸等着。
“此事本该早些便告知于你。”
二人眼神交汇,裴璋似是顷刻间就读懂了她的意思。
他顿了好一会儿,才缓声道:“你兄长……平安无事。我去岁着人将他送到了洛阳,而他则自行去了弘农郡。”
阮窈的心本就提到了嗓子眼,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下一刻,她也猛然意识到,裴璋并没有提及阿爹。
浓郁的喜悦才刚涌上来,紧接着又与悲伤紧紧交织在一起。像是某种不断奔波交替的潮水,时而涨起,又时而退敛,激得她浑身都在发颤。
裴璋揽过她,手掌抚着她的头发。
阮窈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深吸了一口气,问道:“那我阿爹……”
他沉默片刻,缓缓说道:“你父亲,是为国殉身。”
她眸中随之蒙上一层水雾,手不自觉把他的衣襟揪得更紧。
阮窈呆了一会儿,只觉得面颊上一阵发凉,仿佛人还在梦里似的,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裴璋用指腹为她揩去眼泪,一点一滴地擦,可这泪却像是擦不干净似的。
安慰人并非是他所擅长之事,裴璋顿了顿,微一蹙眉,竟然感到有几分无措。
“……然察其始而本无生,非徒无生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也而本无气。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
他嗓音沉而缓,手臂抱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低低念诵:“死者已然解脱,生者不必悲切,也不该悲切。”
阮窈睫羽上还凝着泪,也丝毫听不进去他的这些话,愈发心口闷疼:“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你这般冷……静,”她抽噎了一下,又道:“我不是傻子,心中早有猜想和准备,但他不是别人,是我阿爹呀……”
见她哭得都有点抽了,裴璋不再劝,而是轻拍她的背心,助其顺气。
在他沉默以後,阮窈的眼泪反而慢慢停住了。她眼睛仍有些红,可没有再哭。
她正怅然地出着神,裴璋已经给她拭去泪痕,漆黑的眸光盯着她的眼,忽然问道:“倘若我死了,窈娘也会落泪吗?”
这话乍一听显得荒谬,可从他嘴里说出,语意似乎还颇有几分郑重,并不像胡诌。
阮窈垂下睫,声音闷闷的:“好端端,你为何会死……”她低声说着,蓦地想起了他身上的旧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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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你的病吗?”她愣了愣,许是因为心绪颇为感伤,也未曾像往日一般敷衍他。他的瞳孔里映着一丁点烛光,神色仍旧是沉静的,眸色却忽明忽暗,闪烁不定。
“是。”
“你身世贵重,又有什麽病这般难治?”阮窈缓缓说道。
她也不喜承认,可人与人之间,生来就是分成三六九等的。就如他的父亲一样,倘若是贫苦人家,兴许都熬不过三个月。便是自身还活着,家人也未见得肯好生照料。
裴璋温和地看着她,道:“并非是病,而是毒。”
“毒?”阮窈惊诧万分,不由复述着他的话,错愕道:“谁能给你下毒?是……何氏的人?”
他微微摇头,嗓音平淡,语气仿佛就像在说着什麽极寻常的话:“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