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雪路并不好走,她顾着去辨远处的路,脚下忽地被石子绊了一下,摔扑到了雪地中。
所幸衣裳穿得厚,阮窈很快又爬起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渣,毫不犹豫地继续朝着山下跑。
冬日里昼短夜长,离开这儿久了,她的记忆也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待她好不容易找到路,跌跌撞撞跑到山门前,暮色已然垂落了大半。
零星的香客正从门内走出来,她望着身前昏黄的光,恍如从阿鼻地狱倏忽回到了人世间。
阮窈深吸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向寺里走,像是一名来此敬香的富家娘子。
她将面容掩在厚实的斗篷里,特意寻窄路而行,循着月光摸去了寮房。
“咚咚——”阮窈颤着手,叩响房门。
不多时,柴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穿着青灰色佛衣的女尼面色疑惑,正站在门後。
“妙静姐姐……”阮窈的声音干涩发哑。
女尼第一眼似是并未认出她,闻声却瞪大了眼,随後呆呆地张着嘴。
“……窈娘?”妙静有些迟疑。
不过一年光阴,于她而言却漫长得很,寄居在山寺里的日子如今再回想,当真是犹如隔世。
然而妙静却不曾有什麽变化,唤她的声音也与从前并无两样,更衬得这数月来的记忆像是一场梦。
“求姐姐帮我……”阮窈眼眶发酸,伸手便去拉她的衣袖,哀哀求道。
*
裴璋生辰携着阮窈去山亭,又在亭中烤肉,早就知会了身边的人,非传召不得打扰。
深山少人,且他极少有这样的兴致,重风和重云自然也回避开了,并未像往常一般跟随在旁。
直至黄昏时分,重云才隐隐感到不对劲。
他隔着山石眺了一眼,瞬时变了脸色,再顾不得避讳什麽,疾步来到亭中。
炭火早就熄了,裴璋伏在石桌上昏睡不醒,面色冻得一片青白,衣衫上还沾染了几片棕黄色的污渍,尤为醒目。
而阮窈哪里还有半个影子,只怕早都跑了半日了。
重风紧随其後而来,见此情形也是惊愕地说不出话。
二人暂且顾不上旁的,先急急送了裴璋回屋,又召来医士看诊。
马醉木不常见,脉象诊上去也更像是某种微毒,医士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唯恐本就身子孱弱的裴璋会当真有个三长两短。
喂下些解毒的汤药後,医士又施了火针,睡在榻上面色苍白的人这才有了动静。
裴璋刚一苏醒,眼尾就咳得泛红,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他双肩微微颤着,扫了一眼侍从,眸底冷得瘆人,问都不问自己,先从齿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去找。”这声音阴沉至极,像是一把能把人刺穿的剑。
“先命人将离山的道路锁住,再去山寺女尼的住处找。”
他嗓子里火烧火燎的,像是有什麽东西在心肺里焚烧了起来,飞灰呛了满喉。
不愧是她。
他竟然真的近乎要以为,书房里的漆盘让她就此认了命。
可她总能寻到胆大包天的办法,他对她也从来生不出一丝防备。
这两月来,他们彼此缱绻相守,像极了一双有情人。而他也甚至于开始思量,要将阮窈带回洛阳,再讨得她欢心,想法子令她对他生出情意来。
然後予她自由,也不再关着她。
朝野动荡难安,虽说令他感到倦怠,可同时也是极好的良机。若能铲除将裴氏视作眼中钉的太後与何氏,阮窈的存在便不再是他的软肋,任何人都不能置喙什麽。
他也情愿为了她而惜命,不论付出何种代价,也要寻到能根治旧疾的解药。
可惜以上种种,都不过是他一厢情愿。
发觉自己除去强权,似乎再无法子能留住她,他应当怒不可遏,也应当感到心有不甘。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心脏忽地重重一跳,竟有几丝尖锐的疼痛传来,无比真切。
重云和重风领了命,刚要走出去,裴璋却不顾旁人的阻拦,撑着手起身,五指用力地几乎鼓起青筋来。
“去把狗牵出来。”
他不是全然没有想过会有这天,早就让侍女在她的衣裙上熏了某种香料。
“夜深风寒,请公子交给属下便是。”重云低声劝阻他。
裴璋却恍若不闻,身子晃了晃,一手紧紧扶住廊柱,另一手则用力在心口处压了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