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刚过,军队寻到了扎营的位置。
马车很快也停下,阮窈不理睬裴璋,自顾自跳下马车。
适合扎营的地段通常邻近都有活水,她走了一会儿,果不其然,就见着一条曲曲弯弯的河流。
水面上浮着些许落叶,风一吹过,河水随之泛起细碎的波纹,参差不齐地映出河边几株稀疏树影。
阮窈蹲下身子,在河里洗净了手,又对着水面理了理头发。
与此同时,远处的河对岸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似是有数人正奔过来,嘴里还喊着些什麽她听不懂的话。
阮窈立刻警醒地站起来,极快朝後退了两步,继而发现这声音并非是冲她而来。
对岸那几个人衣衫褴褛,面如菜色,几乎瘦得皮包骨,此刻正争先恐後地在河里面俯身捞捕着什麽。
一路北下,如他们一般挨饿受苦的贫民并不少,阮窈也不陌生他们的行为。河里会有鱼,亦或是河蚌,人若饿到了极处,便是生的也没有什麽不可吃,总比树皮草根要好。
她没有吭声,正要转身回去时,接下来所见到的一幕却让她僵在了原地,连瞳孔都骤然紧缩。
这几个人俯身从河里合力擡出来了个什麽东西,瞧上去白生生的,顶部又似是拖着一截长长的黑色水草,肿胀而古怪。
这东西哪里是鱼,分明就是……
顺着河水漂流至此处的尸体!
他们如获至宝,根本没有留意到河对面的阮窈,抱着便跑了。
阮窈站在原处,无法挪动步子,忽然感到胃里有什麽东西在翻涌,激得她不断恶心作呕,差点就俯身吐出来。
跑回营地的时候,分明没有多远的路,此刻却变得如此漫长。
卫晖本来在帮兵士搭遮挡风雨的篷子,见到阮窈面色不对劲,皱眉说道:“娘子怎麽了?”
阮窈面色惨白如纸,问他道:“我们的水在哪儿?我想洗手。”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闻言又要把她往那河边带。
她决计是不肯再回去了,转头又想去找阮淮。
还不等阮窈问到阿兄在哪儿,便先看到了正站在路旁的裴璋。
他让重云把她带过来,仔细瞧着她的神情,语气不觉间就放软了些:“窈娘,发生何事了?”
听着他不急不缓的话,阮窈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也不发颤,低声同他说道:“有人在河里,捞捕……尸体,带回去。”
裴璋见她手指不断蜷缩,又松开,好似有什麽虫蚁在爬,便什麽都明白了。
他很快引着她来到自己帐中,将方才煮过的茶水倒在盆子里,又取来皂荚,帮她清洗双手。
阮窈忽然眼前发酸,却无法抑制住自己脑子里无穷无尽的可怖念头。
裴璋拉着她坐下,又用素帕为她把手指一根一根依次擦净,直至她再也感觉不到手上的湿滑。
“窈娘,莫要害怕。”他放柔语气宽慰她,又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心。“秋冬时节水本就凉,你往後来我这儿洗漱便是。”
“阿窈!”阮淮的声音忽然在帐外响起。
听见是阿兄在外头,阮窈站起身,低声向裴璋道了声谢,转身便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你不是有事寻我,怎的又来了这里……我方才去给你抓鱼去了。”阮淮沉声问道。
而她没有吭声,似乎拉着他就离开了。
裴璋的目光透出帘隙,那角素色裙裾很快便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
这条河的上游毗邻着两座村寨,和盛乐也离得不算太远了。
裴璋得到消息,霍逸前两日刚领着兵马,与试图在邻近抢夺食粮的一队胡人交战,两边人马损失皆不轻。
上游有兵士打仗,自然就会有死人。
这些饥民饿到了极处,聚衆在水边等着,一旦有尸首顺流而下,便可饱餐一顿。
阮窈实在不走运,恰巧撞见了这一幕。
许是前不久喝酒受了风,也或许是白日被这人间惨剧吓到,当夜她就发起热来,烧得迷迷糊糊,连人也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