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腹中一抽一抽地痛,有些像是癸水,却又并不完全一样,黏腻的热流也让她知晓应当是流了不少血。
阮窈这会儿仍抱着一丝侥幸,不愿也不想去相信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什麽。
“娘子前次癸水大约是在何时?”
她动了动唇,根本就回答不出来。
从前就不准,这几个月又一直变故不断,她还当是自己操劳太过,从未往身孕上想过。
裴璋就坐在一旁,见她一脸迷茫,手指上的骨节都攥得凸起来。
阮窈被他盯得心里发虚,可一想到过往那些事,她也止不住地恼恨,猜测着答道:“一两个月之前吧。”
这答与不答,并无二样。医师正皱眉,裴璋就冷声开了口:“不必听她说。前次应当是在五月初八前後。”
徐医师不便检查血迹,本想让人去找个女子过来,谁想裴璋一言不发就坐上床榻,用被褥将她裹住抱在自己怀里,再背过身去解她衣带,查看亵裤上的血渍。
阮窈挣扎了几下,可也知晓如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恹恹任他摆弄。
医师听完後,看了裴璋一眼,低声道:“娘子这是小産了,”他犹豫着说道:“娘子脉象细弱,恐怕连日来吃得过少,又肝郁气滞,忧思过甚,以至于母体羸弱……”
两个人顿时都呆愣住。
“我一直在服用汤药……”阮窈先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喃喃说着:“徐医师,我从前还问过你,你说我用的那种避子汤即使几日没喝,也不会立刻就失效。”
为何这样久都没有,偏偏那一回就有了身孕。
听见她的问话,徐医师却避开了眼,没有看着她,很快又干巴巴地解释道:“汤药也未必百灵百验,又或者是娘子那时候吃了些旁的吃食,故而影响药效……”
覆水难收,他很快转开话头,又说了些什麽,大抵是这胎月份尚小,她身体的底子也算康健,服药排出淤血再慢慢调养就是。
裴璋一直沉默不语,徐医师见他没说什麽,便急急退下去配药了。
腹中仍在隐隐作痛,阮窈不断想着这些事,心中忽然对自己过往的行为生出某种後悔来。
倘若这孩子没有自行离开,再过上一段日子她兴许不得不生下来,在这乱世中,一个女人带着没有名分的稚子,更要比眼下艰难数倍。
可腹中的小生命已经不在了,且算得上是懂事,并没有害她历经性命之忧。
“放开。”她心情十分不好,伸手去推身後的人,手像是触到了一块寒凉的冰,一动也不动。
阮窈还要挣扎,手腕却紧紧被裴璋攥住。他死死地盯着她,漆黑的眼里甚至带着几丝癫狂,胸膛也急剧起伏着,嗓音里是从未有过的嘶哑。
“你脑袋里究竟在想什麽?”
裴璋满目都是那片猩红的血,盯得久了,他眼前也只剩浓郁的血色,脑子里一阵阵的发黑。
“你三个月未来癸水,连自己怀着身孕都无知无觉,只想着避我如避猛兽,可有一刻曾在意过你自己的性命?”盛怒之下他将阮窈环得更紧,只觉着掌下这具身躯愈发细瘦,也不知究竟吃了多少苦头。
“女子有身孕本就十分凶险,你从洛阳骑马到雁门,若是半路上出事,连医师都寻不到,你又待如何?”
他少有这般凌厉失态的时候,一字一句都化作冰冷的利刃,不容阮窈回避地劈向她。
阮窈也知晓是自己过于大意了,可她心里的委屈及身上的疼痛本就折磨着她,如今更因裴璋的话而生出後怕与几丝隐隐的自责。
她的确没有想过要生子,更没有想过生下他的孩子,可这到底是她的骨血,痛在她身,她又怎能无动于衷,全然不在乎。
“你又有什麽资格高高在上地指责我,”她脸颊因为种种情绪而涨得通红,很快又想到方才医师回避的眼神,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她又说不清,这会儿因为激愤,便脱口而出:“是不是你又骗了我?方才我问他汤药的事,他连看都不敢看我!”
言下之意,她没有办法不怀疑这是裴璋的有意设计,或许就是因为自己要逃,他便叫人在汤药里动了手脚。
阮窈本是不想哭的,可眼中酸涩全然无法自抑,很快连嗓音也发哑,泪花在眼睛里不断地打转。
望见她眼泪簌簌而落,鼻尖哭得通红,裴璋心脏忽地发沉,像是被什麽东西给攥紧了,方才的怒意也随之被驱散了大半,墨色眼瞳覆上一层水色。
他自然也听懂了,沉默了很久,才闭了闭眼,攥着阮窈的手慢慢改为轻拥。
裴璋声音很低,缓缓说道:“我还不至于要用这种法子来算计你。你往日所服汤药的确只是寻常补药,可避子的汤药是我一直在用。後来我腿出事……才不得已停了药。道观那夜,我本未曾想过会与你……”
“为什麽要换药?”阮窈怔了一下,浑身的血液蹭蹭往脑子里面涌,颤声问。
“避子汤寒凉,总归对女子不好,我那时停了你的药,又见你反应剧烈……”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换上了补益身体的药,也不告诉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日日当作避子的汤药来喝……”她咬牙切齿地死死瞪着他。
裴璋所谓的对她好,不过是刚愎自用,一切皆由他说了算,甚至连知会她都不必,还要害她心甘情愿自找苦吃,白白喝了这麽久的苦药!
被人愚弄的愤恨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连着长久以来的委屈不安,令阮窈在盛怒之下反手就去抓打他:“若不是你数次相逼,事情怎麽会到今天这一步?这孩子一直好好的,偏偏你今日一来她就出了事,可见连孩子也不喜你……”
她话语极尽刻薄,可裴璋这回却没有闪躲,右眉上被抓出一道血印,然後将暴怒的她紧紧揽住,像是要将她嵌进身体里。
阮窈原本还在骂他,许是过于激动,身上又发起痛来,骂到一半的话骤然变作一声痛吟。
她伏在裴璋怀里,喘着气,直至忽然有一点冰凉,轻轻砸到她的脸上。
像是极轻极薄的雪片,一落到肌肤上,便立刻消融了。
她愣了愣,很快,又是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