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嗔意“是在怪我这几夜未曾过来吗?……
公主的薨逝,像是往本就混乱不堪的朝堂里泼了几罐滚烫的热油,轰隆一声炸开来。
在皇帝的授意下,门下省的官吏上奏,控诉驸马何砚残害皇家骨肉,罪同谋逆。且公主身怀有孕,此举更是罪加一等,绝不可轻纵。
然而素来与何氏亲厚的另一政党则据理抗辩,同样言之凿凿。
端容公主虽是皇族中人,可出嫁从夫,腹中胎儿理应先是何砚之子,再是皇族後裔。
即便是公主,也该以夫为尊,若是判处何砚谋逆,未免有悖于纲常。可在卫国,谋害子孙之罪仅需服劳役即可。
胡太後气急攻心,头风都被激得连发了好几日。可是公主已然没了,即便非逼得何砚偿命也是无济于事,反会与士族生出嫌隙来,一时也没有妄动。
就在此时,御史台却有官吏旧事重提,一言激起千重浪,直指当年废太子一案与何氏脱不开干系。
萧衡年过四十,废太子萧定本是他的长子。
萧定的母妃黎婕妤身子不好,因病故去的那一年,萧定亲自为母妃择办丧仪。
谁想他挑的陵寝竟被宫人告发风水有异,太子分明是借丧葬行巫蛊之事,诅咒萧衡。
太子因此事遭到废弃,萧衡为着黎婕妤,并未取他性命,而是任由废太子落发为僧,不知所踪。
太极殿内,帝王鬓发灰白,像是一夜间苍老了十岁,一动不动地坐着。
“当年……是朕错了吗?”
萧衡膝下唯有三子二女,如今尚在身边的,不过寥寥三人。
御史台此次奏告何氏,自然不是无凭无据,便连当年涉事的证人都送来了洛阳。
整座道观本有数十人,却于太子被废後悉数遭到灭口,独留下这一人。他当年因故归家,反而逃过一劫。
“陛下是九五之尊,秉政并无对错,皆是为公。”裴璋垂下眼,声音沉而清晰:“可陛下若有悔,如今欲补其过,犹未晚也。”
宫室华美而幽深,明丽的春光却无法透入半分,皆数被隔绝在殿外。
萧衡一言不发,目下挂着疲顿的青黑色。
再开口时,他声音轻的不再像是帝王,话中只透出几分萧索:“来仪……自出生起,便没了母妃。她是被母後养得娇纵了些,可朕对她的纵容也并不少。当日不舍令她嫁去边地,竟就此误了她的性命……”
话至此处,他神色陡然变得凌厉,目光寒意逼人:“朕若不能以血偿血,又何以告慰爱女芳魂。”
“愿担陛下之忧。”
裴璋穿着朝服,沉肃的玄色削去了几分往日清雅,越显得他气质如华,像是一株风骨峭拔的松竹。
出宫路上,陆九叙正等在宫墙下,眉间隐约透着几分急躁。
“你这招未免太险,当初那道观无一人逃生,何来什麽因故归家才逃过一劫之人。”
待二人一同出了宫,陆九叙嗓音压得极低,忍不住说道。
“那又如何。”裴璋侧目看了看他,并不恼怒,也毫无惧色。
太子被废已过去七年之久,所谓证人,自然是假的。可正因如此,无人能够证明何氏当年犯下的血案为真,就也同样不能证明他所寻来的道士为假。
陆九叙神色几度变幻,最後定定盯住他。
“你可想清楚了?当初太子被废,太後必定也曾插手。你就不怕被她寻到什麽蛛丝马迹……”
裴璋闻言,只是寥寥一笑,却只显出几分漫不经心来。
“无妨。太後与何氏相互依存,本为一体。如今太後因公主之死生出心魔,何氏愈心焦,两方龃龉只会更重。”
他没有说的是,两方政派越为何砚的罪状争持不下,陛下就越无法忍受。纵使何氏在朝中盘根错节,令人不得不顾忌,可如今因着公主,陛下恐是宁可断腕,也定要治何砚一个死罪不可。
废太子之案,是一把分量沉重的尖刀。刀尖看似斩向何氏,却也同时斩在帝王的心上。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他的确在赌,可他不会输。
*
裴璋回到九曲斋时,廊庑旁所植的修竹正被日光照得苍翠欲滴。
连着几日为朝事忙碌,他擡手揉了揉眉心,在去见阮窈之前,还是将一身肃色朝服给换了下来。
小院里,她斜倚在小榻上,眉眼安宁,呼吸轻浅,连裴璋俯身掖了下被子,她也没有发觉。
阮窈素来是鲜灵喜动的,在他看来,好似时时刻刻都在动着什麽心思。到了睡着的时候,闭上眼反倒多了几分恬静,却仍像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小姑娘。
见她睡得酣沉,他便也让人搬了座椅,坐在一旁,又取来文书,安安静静地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