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郎午後着人送来许多银钱,”她又急又怒,从竹柜里摔出一个匣子,只恨不能揪住阮窈,像幼时那般狠打一顿。
匣中除去银钱,还有一封书信,二人顾不上多说什麽,匆忙分置好。
离开徐宅的时候,祁云回望了一眼,原本心急火燎的脸上浮起一抹怅然。
阮窈却什麽也没有想,她连谢应星的信笺也无暇看,只是贴身放着。
“阿娘快走……”她急声催促道。
事到如今,唯有在事发之前乘水路离开才最好。
祁云当初先她来到洛阳,本就还有些压箱底的银钱,如今又恰好得了谢应星的馈赠,二人手头也更为宽裕。
只要能离开此处……
阮窈遥遥望着记忆中渡口的方位,一双眼中唯有一往无前,比夜里星星点点的灯火还要明亮三分。
与阿娘商议过後,等到天色蒙亮时,二人登上了去往弘农郡的船只。
虽说阮窈并不打算去投奔伯父,可她和祁云到底是两名女子,若能离得略微近一些,倘若有了何事,届时还能求个照应。
她与阿娘沿路买了两件粗制斗篷,可将容貌都掩起来,因着深秋风凉,也并不显得出挑。
客船内并不安静,坐了许多天南海北的船客,人声嘈杂,好些交谈的腔调她也听不太明白,却让阮窈莫名的感到心定。
她举目向外看,昨夜的雨早已歇散,云隙中透出几丝浅淡的金芒,渐渐冲破云霞。
旭日映着水波涟涟的江面,映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阮窈深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在对祁云说,还是在自言自语。
“都会过去的……”
*
卧房里的火烛燃了一整夜,直至灯花爆开,才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
见花则喜,本该是个吉兆。
裴璋却猛然惊醒,意识随之回笼,伤处的锐痛像是砸入湖面的滚水,激起一圈又一圈痛苦的涟漪。
他胸膛重重起伏了几下,又缓慢地平静下来,脸色白得发青,唯有眼尾因急剧的呼吸而微微发红。
扎入腹下的发簪已被医师取了出来,他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
是一支铜制花鸟簪。
尖端同要了王生性命的那支木簪一样,有意被主人磨得削尖。
对于阮窈,裴璋的确动过杀心。可到了最後,每每总是不忍,也并不愿伤她。
连日来,他因怒气和妒意而相逼于她,除去起初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剩馀的日子,他留在这座本不该再待的宅院中,也仅仅是想要等到她回头。
倘若她肯向自己服软,他便不会再迫她。
在夜里让她做选择的时候,裴璋的确不觉得她会甘愿为旁人牺牲。却不想她几乎是在顷刻之间,便做出了第三种抉择。
她不愿嫁,也不愿谢应星有事。故而她毫不犹疑地向自己下手,正如当初在山寺中一般。
自己与王生,对她而言,兴许根本不曾有过差别。
从身後环抱住她时,裴璋曾想试着笨拙地抚慰她。他并不擅长于此,可见她这般肝肠寸断,他终究是生出了一丝心软,也全然不曾有所防备。
从前他冷眼旁观,只觉着王生此人实在过于蠢钝。一名男子,该要为色所迷到何种模样,才会被这般娇弱的女子所伤。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毫无章法,手段拙劣的人,却能轻而易举便伤他至此。
着实可笑,也着实可恨。
恨到将她千刀万剐,也并不为过。
侍者与医师噤若寒蝉,望着伤人的锐器,不敢多问什麽。唯有重风和重云对视一眼,脸上的神情无比复杂。
重风见裴璋直直盯着那支发簪,一言也不发,只好壮着胆子上前,低声道:“暗卫传讯回来,说是……阮娘子天未亮便乘了渡船离开。”
他漠然地听着,眼底像是染上了一层凛冽的雪色,却一个字也未曾说。
直至医师与侍者将要退下去,裴璋才嗓音微哑地开了口。
他过于虚弱,连说话也有些费力。
“此事不得向任何人声言。”
倘若让族人知晓,她便是不死,也要被脱层皮。
可这件事不该交由旁人。
他要亲自去索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