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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落(第1页)

堕落

“说吧,你俩咋回事儿?”

面向窗户的单人沙发里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老爷子,头发花白,剪成短短的寸头也能看出来发质很硬,像刺猬一样呲楞着,常年眉头紧锁,双唇紧闭的习惯在眉心和嘴角留下了深刻的皱纹,一看就是个倔脾气,此刻双手抱胸,嘴巴还是紧紧抿着,羽绒背心的拉链拉到下巴,外头还套了一件老棉衣,一条鼓鼓囊囊的姜黄色老棉裤,浑浊干涸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窗外,连看都不愿意看身旁的长沙发里并排坐着的两个人,

“咋回事儿,”沙发里的小个子女人先开口了,“就离了呗,还能咋回事儿。”她在外头和在自己家里一样,用她父亲的话来说就是从小没规矩,坐没个坐像,二郎腿一翘,侧着身子往沙发里一靠,跟个女流氓似的,挤得她旁边的男人像受气的小媳妇儿一样缩着膝盖贴着沙发扶手,两只修长的手规规矩矩放在大腿上,低着头,静静地看层层叠叠缠绕在自己手背的纱布,

“我问你脸咋回事儿!”

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後是一连串震天动地砸桌子的巨响,老爷子熊掌似的大手拍得茶几乓乓响,震得保温茶杯里的茶水都翻出来,洒了一台面,

要换了平时,坐在他对面的老妇人一定会不声不响跑去厨房拿抹布来擦,可今天她只木然地窝在沙发里,弓着背,垂眸无神地望着自己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一言不发。

小个子女人不说话了,她脸上的巴掌印其实已经很淡了,但屋里所有人都知道,巴掌印是整件事最无足轻重的部分。

“爸,”和女人并排坐的男人开口了,他从看到她进门的那一刻起就没说过一个字,只坐在沙发里目送着她把包和迪士尼礼盒一起扔在玄关的鞋柜上,目送着她脱了黑色羊羔绒外套往餐桌椅子上随便一搭,在看到她高领毛衣里若隐若现的新生的红印才像被狠狠刺了一样低下头,直到现在也没擡起来过,平直纤长的眉眼落寞地低垂着,轻声道:“爸,是我不好,我不该……”

“你给我闭嘴!”老爷子朝他咆哮着猛地一挥手,死死瞪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呼哧呼哧的,像肺里有个鼓风机,好一会儿才慢慢平复,冷冷地说道:“我教育我闺女轮得着你插嘴?你算老几?姓秦的,难听话我早上已经跟你说过了,不想再说,你是个读书人,要脸,我当着我闺女的面给你留点儿馀地,你可别逼我。”

男人不说话了,低垂的睫毛缓缓地眨了眨,再没开口,眼下的阴影愈发深重。

“跟别的男人睡觉,”陈冰清挑挑眉深吸一口气,五指伸展,一边摩挲无名指的白痕,一边拖着调子慢条斯理道,“被老公捉奸在床後扇了一耳光,就这点破事儿,你们不是都知道了麽。”

“哼,”老爷子气到极点反而乐了,冷笑一声,“你倒挺会避重就轻啊陈冰清,自个儿也觉着丢人吧?那男的谁啊,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呗?”

“丢人?”陈冰清咧开嘴笑,“有什麽丢人的?季泽嘛,季同学,都老熟人了。”

“哦,”陈卫军笑着点点头,“招了,那我要是今天不问呢?你准备瞒着我和你妈到什麽时候?嗯?要不是李家二婶子去派出所办事儿刚好碰着你们两个丢人现眼的货色,你是不是准备就这麽一路瞒下去了?”

他气得眼珠子通红,怒目圆睁着望向坐在女儿身边的女婿,“你呢?今天干嘛来了?一屁股往这儿一坐一个字不说,纯挨骂来了?”

“唉我就纳了闷了,”陈卫军双手抱胸,眉头紧锁作思索状,“你说人家小季从小到大跟在你屁股後头转,转了那麽多年,你不理人家,对吧?要死要活的要嫁给这只瘟鸡,”他说着大手一指指向沙发里低着头一脸平静的男人,

“现在好不容易嫁了,也嫁了三年了,人家也没少你吃少你穿吧?没在外头拈花惹草吧?你这又是唱哪一出呢?嫌日子太好过了是吧?还是嫌我们老两口的脸丢得还不够干净?你说,你说说,”他痛心疾首地拍得桌子啪啪响,“天天跟你姐屁股後头,你学点好的呢?”

“日子太好过了,”陈冰清低头揉捏着无名指,声音很小,听不出语气是讽刺还是陈述,“好过得我都忘记为什麽要嫁给他了,嗯,要死要活倒是真的,我真贱。”

坐她旁边的人终于转过头看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头低着,但像牛一样温驯的眼睛一个劲儿往她的方向飘,试探着用指尖触碰她的手背,见她没反抗,先是手掌覆上她的手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很冰,冰得都有些僵硬,他一点点握紧,把滚烫的温度让渡给她,而这一切当然逃不过陈卫军犀利的鹰眼,

“要腻歪滚回家腻歪去!”他斜睨两人交叠的手,眉头拧得像铁疙瘩,褶皱的眼皮子耷拉着,好像看见了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少在我跟前拉拉扯扯!”

陈卫军是个粗糙的男人,但他在内心深处并非不理解女儿对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偏爱,小时候带她去公园里骑小矮马,有一只深灰色的小马,背上鬃毛是白的,油亮油亮的,泛着跟珍珠一样润泽的光,活蹦乱跳,还会用头蹭小朋友的脸,深受大家喜爱,可陈冰清每次去都不要骑它,哪怕排队排到了她也不要,头摇得像拨浪鼓,一个劲儿往後退,谁说都没用,犟得要死,

除了一只小病马,陈卫军记得它是患了白化病,通体雪白,连睫毛都是白的,身体也很孱弱,别说带着小朋友在公园驰骋了,连吃草都很费劲,

但是陈冰清每次去都要和它玩好长时间,抱着它的脖子又亲又搂,还模仿妈妈的样子嘟着小嘴,一边抚摸它的鬃毛一边说“乖乖啊,不怕不怕”之类的话,举着草往它嘴里塞,

说实话她这麽玩儿也就算了,反正带她出来,陈卫军觉得想怎麽玩儿随她,关键是她自己不骑还不让人家骑,有的小朋友胆儿小,家长想让这匹小马慢慢地带着孩子转几圈儿,她就不让,两手一伸挡在小马前面,又哭又嚎,就是不让人家骑,每次搞得他们两口子焦头烂额地跟人家赔笑脸,别提多恼火了,

而此刻,六十岁的陈卫军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和小时候一个德行,跟他说陈冰清不在家,跟季泽看电影去了,他就会这样乖乖地垂着脑袋,和小病马一样又密又长的睫毛在金色的阳光下也像是白色的,遮住眼睛,很慢地眨一眨,然後擡起头抿着嘴跟他笑,“哦,那叔叔再见。”

现在也是,午後的亮得刺眼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晒得他睁不开眼,窗外斑驳的树影映在他左眼,整张脸一半阴郁一半明朗,擡起头看着陈卫军,还是乖驯得都有些麻木的表情,声音很小,但很坚定,“爸,不管冰冰以前做了什麽,都有我的问题,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没有好好关心她,没有好好……爱她,”他说出“爱”字,像说出一个一旦说出口就会原地自焚的秘密,攥紧陈冰清的手,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但我想,只要她和季泽断了联系,之前发生的那些我都可以接受,我会忘记,以後我们会……”

“没以後了,”一直沉默的陈冰清说话了,把手从他手里用力抽出来,“之前我问过你的,我问了你三年同一个问题,现在我不想再问了,你的答案我也不想再要了,就这样吧,秦鹤,我们还是往前看吧,你说你心里有林婕妤,刚好,我心里有季泽,各自找各自的爱人不是挺好的麽,人就活几十年,咱半辈子都快过去了,何必跟不喜欢的人凑合?我不管你怎麽样,反正我是不要再凑合,就这样吧。”

她说着站起身,绕过茶几,绕到所有人对面,扑通一声跪下了,除了秦鹤,两个老的都吓了一跳,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丁蓉呆呆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儿,陈卫军也目瞪口呆地愣了一瞬,下一秒便是怒火滔天地咆哮:“干什麽?你要干什麽?你爹妈还没死呢!”

“不是那个意思,”陈冰清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垂眸看着瓷砖缝隙,“是想提前跟二老说一声,女儿以後恐怕不能陪在父母身边尽孝,这地方太小,在这儿待了半辈子,我想出去走走,”她说到这里顿一下,擡起头望向正对她的秦鹤,他看着她,两手还是放在腿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黑漆漆的眼睛里空无一物,陈冰清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

“我要跟季泽去北京,去几年不知道,结果如何也不知道,他应该不会娶我,但我答应他了,陪他走一段路,二老放心,我会常回来的。”

她说完想从地上爬起来,可刚撑起身体就听到耳边一阵风呜呜呼啸而过,紧接着就是啪的一声,皮肉崩裂的痛感在脊背绽放,席卷全身,她没有防备,直接被打趴在地上,耳边又是母亲的哭喊声,和陈卫军的叫骂声,

很多年没有这麽痛过了,也还是老地方,陈卫军喜欢用鸡毛掸子抽她背,力道不大,但足够打得她硬挺的脊梁骨弯下去,再也硬不起来,

“你他妈的……”陈卫军握着鸡毛掸子立在原地,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在颤,“给有钱人当二奶说得这麽好听呢,嗯?”他颤颤巍巍伸出手,指着趴在地上的陈冰清,“你要麽让姓季的明媒正娶把你从我陈家迎出去,要麽就给我离他远一点,什麽走一段儿,我看你敢走?不把你腿给你打断!”

陈冰清不说话,趴在地上缓劲儿,也许是年纪大了吧,她想,这撕心裂肺的痛,比小时候痛一千倍,一万倍,等她缓过来,慢吞吞从地上直起腰,仰头看着陈卫军,滚烫的泪水早就变冷了,她冷冷地看着父亲,“要是我偏要走呢?”

最後一个字都没说完,陈卫军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着黑色的鸡毛掸杆子照着她脸挥过来,快得只剩一道残影,她没躲,也没闭眼,就看着这一杆子直直挥在另一个人身上,力道大得哪怕他抱着她,她都能感到那声闷响带来的巨大的冲击力穿透他的肌肉和骨骼震得她发颤,

“陈卫军!你疯了!”陈冰清听到母亲的嘶吼,她用尽全力狠狠推了陈卫军一把,推得呆若木鸡的陈卫军一屁股跌坐在沙发里,像个卸了力气的破麻袋,

陈冰清被抱在怀里,满鼻腔弥漫着那股熟悉的味道,软软的,暖暖的味道,她眨了一下眼睛,睫毛扫过他温热的脖颈,感到他紧贴着她的心脏在跳动,

陈冰清仰起脖子看他的脸,他垂眸,眼眶通红,眼睛也有些肿,看着她,看着看着就傻呵呵地乐了,

“我喜欢林婕妤,”他笑着呢喃,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个无数次被他亲身验证过的事实,“陈冰清你真好骗。”

陈冰清茫然地望着他,听他自言自语,“不过也不能怪你,我连我自己都骗了。”

他眨一眨干涸酸胀的眼睛,想到的却是那些潮湿的夜晚,年少的他听着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压抑的闷哼,被汹涌的羞耻感淹没,他想他一辈子都要擡不起头了,深更半夜在冰冷的浴室惊恐又懊恼地搓洗他罪恶的证据,不能再这样了,他想,他一辈子都不能让她知道,她以怎样的面容出现在他的想象,

林婕妤,没有比她更合适的借口,他们相似,都在寄人篱下的环境里长大,她又那麽漂亮,喜欢漂亮异性是雄性生物的本能,他第一次看到林婕妤也有一刻的震撼,她就像一幅画,一个没瑕疵的完美的蝴蝶标本,一个在高楼大厦的巨幅广告屏上亮相的奢侈品模特,

可她不是太阳,她身上没有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干燥的草垛子气息,

林婕妤艺术品般精致的面容没有一次令他难堪,她是体面的,在他心中也是体面的,不像另一个雌性动物,浑身毛孔都散发着雌性荷尔蒙原始又粗野的气息,“她像一匹烈马”,另一个男人也用这样狂野奔放赤裸裸令人血脉偾张的词形容她,她就是这样让人觉得难堪,难以啓齿,她和林婕妤完全是两个物种,

女人是女人,陈冰清是陈冰清。

“陈冰清,”他跪在地上抱着她,像抱着一只邪恶的妖魔,就在老人面前,仿佛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天庭,而他是面临审判并最终决定对自己灵魂的堕落供认不讳的罪人,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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