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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敷（第3页）

“来得挺快啊！听说你又被人揍了？”

季泽的声音隔着老远传来，回声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他平日里喜欢拖着调子慢悠悠地讲话，再加上刚到变声期，阴阳怪气的格外欠揍。

“什麽叫被人揍？我可是一对三打得她们满地找牙！”

陈冰清拍拍身上的土，狠狠瞪一眼那只狗眼看人低的罗威纳，昂首挺胸地转过身面对从洋房里趿拉着拖鞋走出来的季泽，

“哦呦哦呦厉害死你了，”他瞥一眼陈冰清的脸和她blingbling土到爆的T恤，面色如常，拉开铁门放她进来，“今儿还有个客人，您可真给我长面子。”

“反正我拿了东西就走，”陈冰清也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碍观瞻，把手里拎了一路的塑料袋递到他面前，“喏！见面礼！水蜜桃，可甜了！”

“谢谢。”

季泽看了一眼，没接，自顾自迈上大理石台阶，沉重的雕花木门开了，陈冰清看着站在门里穿着灰色制服低着头，没有丝毫表情的中年女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说了句：“谢谢阿姨。”

女人还是面无表情，连嘴角都纹丝不动，头发一根不落紧紧扎在脑後，微微躬着身子，像石像。

她犹豫的工夫季泽已经穿过正厅走上楼梯，右手随意搭着精美复古的扶手，一路旋转向上，睡衣的衣摆像翅膀一样翩跹翻飞，

陈冰清抱着塑料袋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再看看门口的女人，她已经直起腰，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

“上去吧。”陈冰清低声呢喃，也不知道是在跟谁打招呼，说完做贼心虚似的低着头，抱着塑料袋一级台阶一级台阶地往上走，

这洋房没有她想象中宽敞明亮，实际上它给她的感觉很私密，四处鹅绒窗帘紧闭，光线很暗，隐约有水声和淡淡的香气，这香气她记了很多年，很多年後她才知道那是龙涎香，

她走完最後一级台阶的时候往下看了一眼，原来厅里正中央的位置有一个小型的喷泉，陶瓷圆盆正在汩汩冒水，俯视下去里面还有好几条红色的锦鲤鱼，还有一些浮游飘荡的水草，刚才走过她都没看清，

二楼正对楼梯的房间门开着，正对着一个皮质沙发，一看就可软乎的那种深棕色的皮质沙发，陈冰清看到季泽咚的一下把自己扔在沙发里，踢掉拖鞋两腿伸展开来，捏着一瓶绿色玻璃瓶装的汽水喝了一口，喝完笑着跟旁边什麽人说了一句：“还行吧，也就那样。”说完朝门口看过来，眼神颇为诧异，

“进来呀！愣着干嘛？”说完又转过头看电视去了，

陈冰清走进去，把塑料袋放在进门处一个实木低柜上，上面摆了好几个精致的青花瓷果盘，果盘里堆满了各种精美的点心，豪华缤纷的包装纸在这麽暗的房间里都熠熠生辉，

还有水果，各式各样的，她家是卖水果的，水果好坏她最明白，可那些水果，她能叫出名字的都少，个别几个认识的，那品质，她爸想进货都怕没人买得起。

她把自己家的水果放在最墙角的位置，再擡头，发现有两双眼睛看着自己，

原来季泽旁边还有一个沙发，也是皮质的，但是单人沙发，里面坐了个男孩，她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好白，比季泽这娇生惯养的小少爷都白，但没他那病恹恹的要死不活的感觉，这男孩腰杆儿挺得笔直，两手放在膝盖上，端端正正坐在那儿看着她，眼睛很黑，很安静，只在她擡起头的瞬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季泽把眼睛从电视机里收回来，看看陈冰清再看看身旁的男孩，觉得自己还是有义务介绍一下，于是看着那男孩儿，手随便往陈冰清这儿一指，

“介绍一下，陈冰清，也是十三班的。”

然後又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一番陈冰清，视线停留在她胸前的大蝴蝶上，挑起眉毛，无奈地对着她肿胀的脸轻叹一口气，

“陈冰清同学，这位是新来的转校生，秦鹤。”

“你好。”

“你好。”

两个人同时开口，不免有些尴尬，但秦鹤明显淡定一点儿，也得体一些，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捏了一下裤腿，举起来冲陈冰清挥一挥，勾起唇角礼貌地笑了一下，

很多年後陈冰清再回忆起这一幕，心中只剩一片酸涩，不是酸涩自己捂了十二年的心脏在那一刻就弃她而去，狂跳着奔向这个坐在沙发里的陌生男孩，而是历尽千帆之後，她才在回忆里看到他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并不是因为追求坐姿，而是在掩盖篮球裤上的破洞，

他擡手跟她打招呼之前捏一下裤腿，也不是懒得跟她费事，而是在自尊心最强的年纪，擡这一下手确实需要鼓起很大的勇气，

她才恍觉那一天十二岁的秦鹤和鼻青脸肿的她一样局促，一样自卑，甚至承受着比她更大的落差，

而让她酸涩的是，即便之後二十年的时间里秦鹤给她的始终是一颗被钢筋水泥封起来的冷硬的心，她还是会在想起这一幕的时候心疼他，非常非常疼，连她自己被揍成猪头三都没那麽疼过。

“秦鹤可是尖子生啊陈冰清！比你可是优秀了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季泽永远体会不到秦鹤和陈冰清的心情，他也懒得体会，说话的时候眼睛一刻都没离开过电视屏幕，

“哦是吗！”陈冰清抿着嘴唇笑着看秦鹤，尽量摆出一个淑女的姿态，“我都还不知道呢，不知道有转校生，周扒皮没说过。”

周扒皮是铁路四中初一十三班的班主任，以克扣课间十分钟闻名，又刚好姓周，故而叫周扒皮。

“周老师怎麽会把这种消息告诉你呢？”季泽心不在焉地回她一嘴，下一秒蹭的一下子跳起来，“好！球！”边喊边鼓掌，

“嗯，也对，你爸是校董嘛。”

陈冰清笑着点点头，她本能地觉着有外人在场的时候季泽会对她尤为刻薄，而她更本能地觉着这种情况下要顺着他，至少要忍让他，这种时候她没了挥拳向敌人的豪横，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底层小市民刻在骨子里的媚俗。

“嗯对啊，我这不是在尽地主之谊麽。”季泽心满意足地倒回沙发里，这一记好球给了他好心情，他颇为欣赏地笑着看看秦鹤，“能让我爸赞不绝口，那能是一般人吗？”

“好啦，”季泽一拍膝盖，拿起遥控器，“你们想看什麽？”边说边转换频道，

陈冰清没什麽想看的，金鹰卡通只有在晚上才会播《犬夜叉》，而且每次只播一集，她马上就能从季泽那儿拿到全套碟片了，没什麽必要再追着电视看了，

秦鹤也没开口，他坐姿稍微放松一些，两肘支在膝盖上看着电视屏幕，这时候一闪而过央视五套的画面，应该是NBA吧，陈冰清就知道那是篮球比赛，也没细看，她的注意力在秦鹤身上，所以她看到他眼睛亮了一下，

“泽哥，停一……”秦鹤直起身子，漆黑的眼睛里像有火苗，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连自己手肘离开了膝盖都没注意，可他话还没说完季泽就切了频道，

他目不斜视地切频，陈冰清看着秦鹤晶亮的眼睛黯淡下去，火苗熄灭，又成了冰凉凉的一汪止水，

他腼腆地看着季泽的侧脸笑了一下，耳尖有些红，又下意识看了陈冰清一眼，她像被烫了一样避开，低头看着自己也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的手，

“季泽，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陈冰清再擡起头的时候只看着季泽，勉强挤出一丝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