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麽光芒万丈,万衆瞩目,在铁路四中永远是神一样的存在,明明是雄性荷尔蒙旺盛的年纪,这种支配权和力量感却一点都不让他感到兴奋和高高在上,相反,他厌烦地躲避着这一切,
没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麽,女孩儿们的追捧,男孩儿们的艳羡,奥赛奖状,校运动会篮球比赛的胜利,公告栏里红榜榜首的位置……这些好像都不能让他开心一点儿,
“就那样吧。”
好也罢坏也罢,就那样,陈冰清不知道这到底是荣辱不惊还是什麽,就连现在她也不太懂他,
他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得之喜极而泣,失之肝胆俱裂的东西,究竟是什麽?
“秦鹤,你的梦想是什麽?”
那一天她和现在一样,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坐在秦鹤腿边,而秦鹤坐在她家沙发上,她家沙发太小,被秦鹤和季泽两个个头不小的男孩儿一占,她只好坐到地上去,挤在两个人腿中间,屁股底下垫个沙发垫子,
电视里是湖人队的比赛,那一场比赛太无聊,季泽受不了,比赛进行了四分之三就跑到网吧打游戏去了,
她仰着脖子问秦鹤的时候,湖人的教练叫了个暂停,可秦鹤还是身体前倾,两个胳膊肘支着膝盖,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屏幕,可那眼神很散,像在看,又好像没在看,心不在焉地过了好半天才开口说话,,
“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
“哦……”陈冰清把头转回来,也盯着电视屏幕,再没说话,
他给她的答案,向来和他在卷子上写的答案一样,规范,正确,以句号为结尾,多一个字都是浪费。
可那一天不一样,过了几分钟,比赛开始了,秦鹤突然对着她的後脑勺发问,
“你呢?”
没前没後的,突兀得像在平坦的水泥地上蓦地长出了一棵草,
“我?”陈冰清仰头,和他居高临下审视的视线相遇,不太确定他问的还是不是刚才那个关于梦想的话题,
“对啊,”他笑了,但和他进门时的笑容不一样,
那一天他和季泽一起出现,当时陈冰清正对着自家厕所里的镜子梳头,那镜子太小,她和往常一样退到厕所外面才能看到自己的“全貌”,
秦鹤的脸出现在她身後的时候她正歪着头,左手捏着一大把头发,右手握着没剩几根梳齿的粉红塑料梳子,龇牙咧嘴地梳理着自己像马鬃一样茂盛粗糙的长发,
她记得很清楚,他在笑,淡淡的笑容,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那笑不是冲她的,更像是跟谁打了招呼,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礼貌的笑,
因为他的视线和她在镜子里相遇的那一刻就不笑了,紧接着身後传来母亲丁蓉热情洋溢的呼唤:
“冰冰啊!季同学和秦同学找你玩儿来了!你们先玩儿,妈妈去做饭!”
“阿姨别客气!我们吃过了来的!您可得注意身体,多休息啊!”
季泽夹着嗓子的招牌乖乖孩声音可是甜到丁蓉心坎儿里去了,可陈冰清听得汗毛直立,她不敢回头,她这样子可一点儿都不美妙,果不其然,丁蓉刚走季泽就开始了嘲讽模式,
“啧啧啧,陈冰清,你怎麽跟冷宫里疯了的妃子似的?心上人来了也不打扮打扮!”
“我头发不一直这样麽……”
陈冰清嘟囔着转过身,拿着梳子的手耷拉下来,看着季泽像到了自己家似的,好学生走路姿势也没了,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踱步到小卧房里,
她听到高低床发出吱呀一声,估计是他又把书包和校服扔她床上了,
没一会儿又吹着口哨踱出来,上身只剩了件黑色羊绒衫,白衬衣领子露出来,左手插在校服裤兜里,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後捋头发,弓腰哈背那劲儿,和街头巷尾不上学的小流氓没什麽区别,
她自始至终没敢看秦鹤,只有眼角馀光扫到他还站在刚进门的位置,校服校裤穿得整整齐齐,站得也笔直,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飘过来,
“坐啊二位!傻站着干嘛?”说话间季泽已经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了,两臂伸展搭在沙发背上,就他这坐法儿,谁还坐得下?
“这谁家啊这是……”陈冰清不高兴地嘟囔,趁机扫一眼站在门口的秦鹤,感觉手里的梳子都湿了,掌心麻麻的,
他兴致不高,平静地注视着季泽这一通轻车熟路的操作,
傍晚最後一缕红色的残阳洒在他身上,陈冰清心里一动,像怕他会突然转身离去一样,一步跨到他身边,声音分贝也提高了,还有些颤抖,
“坐!坐吧!”
她隐约听到沙发上季泽笑着嘁了一声,秦鹤低头看她一眼,轻轻嗯了一下……
“你应该没什麽梦想吧?”季泽不在,陈冰清坐在地上仰头望着秦鹤的笑脸,想起这应该是他们第二次单独相处,而初中三年已经快过去了,
他支着脑袋笑着看她,脸被惨白的电视机屏幕映衬得更加阴沉,
陈冰清意外发现他的长相其实并不亲和,对,他只是一贯以温驯平和的眼神看着你而已,让你以为他不会看不起任何一个人,让你误以为他尊重你,
可现在那温柔的眼神没了,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漆黑而狭小的空间里露出掩藏在冰面之下的其他的更真实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