砖房
睡梦中陈冰清被混乱的回忆裹挟,
一张张脸从她眼前闪过,都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她很困惑,也很急,那些名字就在嘴边,为什麽叫不出来呢?
可过了一会儿她明白了,她不认识他们了,因为他们都是十几年前的样子,脸没长开,身子也没长开,还都穿着校服呢,
最熟悉的当然是秦鹤了,他没变,平直肃穆的五官没有发挥的馀地,就是脸变小了,变圆了,但压抑沉郁的神情还是一模一样。
让她困惑的是季泽,从初一到高一,三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她也很少回忆他,每每想起便是五味杂陈,最多只能算是“不那麽喜欢的朋友”之一,
可在梦里,他的脸和秦鹤的脸一样清晰,
可能是他和秦鹤经常一起出现吧?
第一次见秦鹤就是在他家,後来他们一起来她家看湖人队的比赛,中考那一年他和秦鹤都考上了师大附中,一个文科班,一个理科班,
季泽的理科那麽好,为什麽要选文科?她记得当时还想过这个问题,但转头就忘了……
後来她大一去看秦鹤,她等了好久,无聊得抓了一只三花猫陪她玩,那天风贼大,季泽在她背後叫她,她根本没听到,他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吓了她一跳,还被猫挠了一把,但那个时候他应该已经回北京了,
後来秦鹤出来,穿着作训裤和白T恤,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季泽递他烟,他娴熟地接过,娴熟地叼在嘴里,
那是她第一次看他抽烟,他们站得离她远远的,背对她聊天,被北风吹乱了头发,面前是一望无际的松柏和黄土丘,
陈冰清不知道他们在说什麽,只觉得这样不良的嗜好,在这肃杀的景色里,在秦鹤身上,竟然毫不违和,
她甚至有一种感觉,他身上总是缺了一点什麽,那一点东西也被抽烟这样的动作弥补丶释放……
等季泽走了,她把银行卡,一张绿色的农行卡塞进秦鹤手里,因为“他继父早不管他了,他妈?呵,一个工人,能有几个钱?”季泽在秦鹤出来前是这麽跟她说的,
“我不要,拿回去。”
他别过头呼出一口白色的烟,烟雾缭绕间低头看她,眼里有了和季泽一样轻蔑的笑……
季泽在她的梦中回到了十四五岁的样子,
风度翩翩丶儒雅随和的成功企业家又变回了那个长相绵软阴柔的男孩子,那个时候他还小,还做不到滴水不漏,她时常会觉得他身体里有两个人,她看不懂,就更害怕,
害怕……害怕什麽?
黑暗中陈冰清小腹一阵剧痛,迷迷糊糊中她觉得是那道疤在痛,可那只是子宫肌瘤术後留下的一道小小的疤,早就不痛了呀,
“秦鹤,我不知道为什麽没血,但我真的是……”
画面一转,她坐在秦鹤对面,他们应该是已经结婚了,秦鹤面前放了一碗白粥,用白瓷碗盛着,和他的脸色一样白,
“吃饭吧,”
秦鹤听到她说话就立马捧起碗,低头狼吞虎咽地吃粥,呼噜呼噜的声音在清晨的厨房里格外刺耳,
但他以前不这样吃饭,他做什麽都没动静,好像怕吵到别人,哪怕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
陈冰清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好长时间,
她还想解释,就连在梦中她都记得那焦急又绝望的心情,
“不是每个人第一次都会出血,吃饭吧。”秦鹤又说了一遍吃饭,可她一口都吃不下。
可她才是清白的,只有她是清白的,陈冰清在梦中泪雨滂沱……
梦里不是铁路四中,是一片废弃的旧校址,
陈冰清坐在红色砖瓦墙外的土台阶上,看着一只蚂蚁踉跄着从黄土地上爬过,走一步摔一下,好像被平房内暧昧的声音震得脚都站不稳,
柳树在土地上投落一片斑驳的阴影,陈冰清就坐在这婆娑的树荫里,看着万条垂下绿丝縧的柳叶随着屋里少女压抑又娇弱的呻吟晃动摇摆,
她才十五岁,但已经懵懂地意识到在这废弃的砖房里,在某一个房间的隐秘的角落正在发生什麽,
这种事情是不好的,羞耻的,她夜里上厕所的时候偶尔会在经过爸妈卧房时听到类似的声音,妈妈像猫一样叫,间或会有一两声爸爸的喟叹,还有钢丝床剧烈摇晃的声音,他们听起来都很开心,爸爸小声说一句什麽,妈妈会发出娇娇的笑声,他们好像都很快乐,
陈冰清不知道他们为什麽要在白天大吵大闹,吓得街坊邻居都不敢说话,却又在夜里和好,
她更不知道爸妈和好为什麽会让她觉得羞耻,觉得厌恶,厌恶爸爸,更厌恶妈妈,
她几乎是本能地想逃,就像现在这样。
她不知道屋内欢快的罪恶还要持续多久,反正她不想再听了,她抱着书包,鞋底蹭在土地上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最终擡起屁股往树林更深处跑去,可跑了没几步就刹住脚步,
前面幽暗的树林越来越黑,地上枯黄的落叶越来越厚,阳光不普照的地方有危险,她本能地知道,
“陈冰清?”季泽沙哑的声音远远地在她身後响起,还是懒洋洋的,半死不活地拖着尾音,
但这一次他不再只是讨人厌的阴阳怪气的变声期男孩,陈冰清陡然发现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他嗓子变粗了,完全像个男人了,声音里还带着尚未平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