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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圆饭（第3页）

她没什麽文化，从江南小镇来，镇上的小孩儿就是这样，小时候就认识，一起上学一起玩儿，长大了就结婚，一起过日子，养育下一代，

秦鹤和陈冰清给她的感觉就是这样，她平日里起得很早，丈夫女儿们都还在睡觉，天黑漆漆的，

她习惯先把店里打扫一遍，有时候扫地扫到一半就能看到一个小点，在街口出现，拐一个弯，隔着老远走过来，留着短短的寸头，走到跟前了才擡起来，抿着嘴腼腆地跟她笑，“阿姨好。”说完了也不走，站在原地，

丁蓉这时候就心照不宣地跟他说“冰冰还在睡觉呐，秦鹤你多督促着她点儿学习！”

这时候他才会笑着点点头，嗯一声，像完成了每日打卡签到的任务一样，背着书包继续慢悠悠地往前走了，

是个好学生，挺乖，也孝顺，孝顺的孩子责任感不会差，这一点丁蓉是喜欢的，可惜这孩子家里条件不好，确切地说是太复杂，

他妈妈也算是有主心骨的农村妇女，那个年代就敢离婚，给儿子改姓，还一个人带着儿子从榆村上来，不容易，也不简单，

只是她起点太低，好不容易嫁的城里人，也不过是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有城市户口的渣滓，

所以秦鹤有个喝了酒就发疯打人的继父，还有个中专毕业不学无术的继兄，这样的家庭成分，也不怪丁蓉，世上应该没有哪个当妈的肯把姑娘嫁给他吧？

可谁让陈冰清这傻丫头一门心思往火坑里跳呢？

好在秦红梅这个亲家母还算识相，俩孩子结婚前她又离了婚，搬到一个老小区里头，条件不咋样，平日里也没什麽人，但厉害就厉害在那是个部队干休所，一般人提到部队还是怯的，没胆子随便进去骚扰，

一切的一切都还算让丁蓉满意，最要紧的是闺女喜欢，于是就同意了这门婚事，可……

陈冰清为什麽铁了心要离呢？

她了解陈冰清，这孩子太好相处了，对身边人她几乎没有任何要求，只要你被她划到“自己人”的范畴里，你干啥她都觉得顺眼，有啥好东西都要往你怀里塞，所以谁跟她待一块儿都会喜欢她，

可连陈冰清都受不了秦鹤了，她说秦鹤根本“不爱”她，

丁蓉六十了，不懂什麽爱不爱的，她只记得秦鹤提亲时说，他想娶陈冰清，他要照顾陈冰清一辈子，

丁蓉悔恨，恨自己错得离谱，孩子被情情爱爱的迷了眼，她这个当妈的咋也糊涂了呢？

她泪眼婆娑地隔着餐桌看女儿，一夜之间两个女儿都没了家，四处漂泊，连个遮风挡雨的人都寻不到，怎麽想怎麽难过，只觉得死都闭不上眼睛，

“好了别哭了！哭什麽哭？”陈卫军对妻子的哭泣很敏感，哪怕她没哭出声，哪怕他没在看她，都知道她在哭，她一哭他心里就烦得慌，虚张声势地哇哇叫，

“还不都是你惯的！要不是你拦着，我就是打断老大的腿也不让她和那小杂种见面！还有老二！我说不同意不同意，就你跟那儿傻啦吧唧地乐呵，说行……小秦挺好……好个屁！那种家庭出来的孩子能好啊？”

他嘴上像机关枪一样无差别射杀，但屁股还是乖乖擡起来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背着手走到玄关，转身看着还坐在原地不挪窝的三个女人，顿觉火冒三丈，没好气地吼道：

“走啊！人家都赶客了，你俩还死乞白赖坐那儿干啥？”

吼完啥也不干，就背着手，眼睛瞪得像铜铃，虎视眈眈盯着自家老太婆，盯到她慢吞吞站起来，往他的方向挪了半步又停下，讨好地笑着跟他开口，“老二不舒服，我留下给她……”

“走！”

陈卫军一嗓子吼得天花板上本就有些年头的水晶灯嗡嗡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惯着？让她自己弄！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

说完把棉衣从衣架上拿下来，像毛主席一样披在身上，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门就出去了，

丁蓉再不敢逗留，可又舍不得把女儿一个人撂下，眼看着就这几天又瘦了一圈，眼神木木呆呆的，家里要是再没个人照应，万一想不开可咋办？

“妈，我留下陪妹妹，你快去吧，慢了爸爸又要不高兴。”

一晚上不开口的陈玉洁突然开口了，像一尊石雕突然活了似的，丁蓉愣了一下，转而反应过来，对啊，老大不还在这儿吗？

“那行，妈先走，你看着点儿妹妹，帮她把东西收拾收拾，噢！”丁蓉压低声音覆在陈玉洁耳边叮嘱，好像声音小了陈冰清就听不到了似的，

不过陈冰清也确实像没听到一样，双手插兜瘫在椅子里，眼睛都没动一下，

丁蓉蹑手蹑脚地溜到玄关，拿下羽绒服和围巾，又蹑手蹑脚地开门出去，

关上门前看到的最後一幕就是两个长相身高毫无相似之处的女儿挨着坐在一起，都默然地低着头，看着碎了一地的表，仿佛那是她们永远不能成真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