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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三月份已经热了,你别穿你身上那件,穿件薄的,”卧室衣柜前的秦鹤手里拎着一件驼色风衣和一件黑色薄款羊羔绒外套,犹豫一下,还是把黑色那件单独拿出来,和一件牛仔裤放在一起,
行李箱里已经快塞满了,换洗内衣裤和袜子叠成小方块或者卷成小卷塞在一切可利用的缝隙里,护肤品和隐形眼镜被集中在透明收纳袋里,安置在行李箱侧边,陈冰清搬家的时候就带过来一个最小号的白色行李箱,他硬是把半个衣柜的东西给塞进去了。
“啧,来例假了,”陈冰清愁眉苦脸地趿拉着毛绒拖鞋从浴室摇摇晃晃磨蹭过来,顺手把一包卫生巾扔进行李箱,“烦死了。”
秦鹤把一件蓝绿扎染色的毛衣从衣架上拿下来,轻声应了一句“嗯,”面对衣柜低着头把毛衣攥在手里揉成一团又展开,再揉成一团,摩挲着上面柔软的绒毛,
“哎你别揉了,都揉坏了!”陈冰清一把夺过毛衣,一边皱着眉嘟囔一边前前後後翻看,还好,没揉坏,她两下叠好放进行李箱,
“行了就这些吧,我也去不了几天,南方太潮湿,我膝盖受不了,跟陈玉洁掰扯清楚就回,其馀的她自己看着办吧,等我去了北京也管不了那麽远了。”
她觉得腰酸,站不住,干脆一屁股坐在床上,可一秒钟没到又想起来件事儿,一个蹦子跳起来跑出去,一会儿又噔噔噔跑回来,把一盒琥珀酸亚铁缓释片扔进行李箱,这才定了心,一屁股坐回床上,
“你吃这个干什麽?”秦鹤听到动静低头,看到那盒铁片的瞬间就皱起了眉头,“这个副作用很大,谁给你开的?”
“我去二院开的。”陈冰清不以为然地坐在床上,两手在身後撑着,翘着二郎腿一晃一晃,“副作用也还好吧,就恶心头晕什麽的,但血红蛋白上去了呀,效果好就好呗。”
“副作用太大,”秦鹤听到血红蛋白这几个字就像被刺了一样别过头去,过了一会儿还是不甘心,又重复一遍,陈冰清懒得回他,兀自翘着二郎腿望向卧室对面的窗户,在迷醉的夕阳里发起呆来,
“上次给你开的铁剂你喝完了为什麽不去配?那个是我们院里自己研制的,副作用小,但铁元素剂量是够的。”秦鹤背对她,两手垂在身侧,面前是空了的衣柜,等了好久没等来回答,回头瞥她一眼,看到她正睁着眼睛发呆,苍白的脸被红彤彤的晚霞照亮,短暂地恢复了血色,他都快忘了,她小的时候脸蛋总是红扑扑的,夏天皮肤晒得黑亮,绕在他身边,忘了脚下的路,扑通一声摔了个大跟头,但一眨眼的工夫就弹起来了,满不在乎地抹一把胳膊上汩汩往外冒的血,还嬉皮笑脸地冲他嘿嘿嘿乐,“我好丢脸哦。”
“觉得难喝?”他扶着衣柜门试探着问,可她还是像没听到一样,他低下头沉吟几秒,再擡起头时唇边勾着淡淡的笑,“他们都认识你的,知道你是我太太,我不陪你他们也会照顾你的,我忙嘛,”他说到这儿又停住了,淡淡的笑容也没了,低下头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摩挲被纱布包裹的手掌,“对不起。”
“好了,走了,晚上的飞机要提前两小时值机。”陈冰清眨眨眼,把游走的思绪收回来,起身蹲在秦鹤脚边把行李箱拉链拉起来,想拎起来的时候低估了它的分量,提手没抓稳,松了手,人往後踉跄一下,被秦鹤从身後一把搂住拉进怀里,箱子咚的一声砸在地上,她跌坐在他腿间,他两条胳膊紧紧缠绕住她的腰,手掌在她小腹游弋轻抚,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服传递到她皮肤,温湿的鼻尖磨蹭她脖颈,“这次回来就别走了,好不好?”
“不好,”陈冰清被这一拉扯乱了头发,透过凌乱的发丝望着窗外越来越红的夕阳,但过不了多久那红色就会变得黯淡,呈深紫色,再之後就是被黑夜浸染,不复存在,
“太晚了,”她轻声呢喃,“你早干嘛去了?秦鹤,我没你聪明,我想象不到你口是心非的理由,我明明白白地说爱你,说了二十年,我想不到除了不爱,你还有什麽拒绝我的理由,大学四年我看都没看过别的男生一眼,她们还以为我是同性恋,那个时候你在哪儿?你连QQ都不愿意多回我一句,我朝你走了九十九步,就差一步,你都不愿意朝我这边走。”
“我走了,”秦鹤把脸埋在她颈间,小声呢喃,“我走了,我博士一毕业就回来了,拿工资的第一年除夕我就来找你爸妈,说想娶你,在你家熬了一晚上,被你爸像审犯人似的审查,你都忘记了。”
“怎麽可能忘记……”陈冰清茫然地望着夕阳,她没勇气提那个夜晚,她下了婚车,支走了和秦鹤一样喝得烂醉的亲朋好友,把他瘫软的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还穿着碍手碍脚的红色旗袍,一手扶着秦鹤,一手拎着自己的高跟鞋,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上挪,好不容易才进了家门,高跟鞋咚的一扔,拼着最後一口气把他拖到床边,把自己和他一起扔进床里,躺在他身上老半天才把气儿喘匀,
他的呼吸很粗很重,胸膛一起一伏,衬衣扣子硌得她後脑勺疼,她索性摘了发间的金簪,撸掉耳环,披头散发躺在他身上听他嘀嘀咕咕,
“说什麽呢?什麽二手货?你说这婚服啊?没啊,这可是我妈回苏州老家定制的苏绣!”
她支起脖子倒着看他,只看得到他滚动的喉结,再定睛一看,他脸上湿湿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啪嗒啪嗒地砸在绣工繁复的龙凤锦缎被面上,
“你哭什麽呀!”陈冰清嫌弃地皱皱鼻子,刚想起身去拿毛巾就被他一把搂住,
他力气大得吓人,她都来不及叫出声就一阵天旋地转被他按在身下,“秦鹤你干什麽?”她害怕,她知道夫妻之间要做的事,也面红耳赤地偷偷想过这种事,
可那一刻她觉得不对,他粗暴得像一个匪徒,灵巧修长的手青筋暴露,探进裙底猛地撕烂蔽体的布料,他的黑色西装还穿在身上,什麽都没脱,只解开皮带就猛地刺进去,她无助的尖叫被捂在他指缝间,耳边只剩闷闷的呜咽和金属激烈撞击的清脆响声,
她看着他遍布血丝的通红的眼睛盈满泪水,一滴一滴砸在她脸上,很烫,可他的眼神很冷,满是厌恶,像在看一个肮脏的被人丢弃在垃圾桶里的破烂娃娃,
她闭起眼睛,希望是一场噩梦,再睁开眼,看到他在笑,鼻尖还挂着晃动的泪珠,唇角却上扬,仰起脖子,喉间溢出呻吟,因酒精和灭顶的快感脸胀得通红,衬衣扣子解开两个,锁骨都是红的,
她婆娑的泪眼看到他的锁骨离她越来越近,磨蹭她的鼻尖,她的耳廓和脸颊被他混合着酒精味的气息灼烧,他毫无顾忌地仰头呻吟,爽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都在颤抖,短短的几个字,却像一道霹雳在她耳边炸响:“真紧,二手货还这麽紧。”
她没有办法反驳,记忆逐渐回笼,高一那年,她放弃挣扎的那一刻季泽的指尖在离那层薄如蝉翼的东西只有零点几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因为她喊了一句“我再也不要看见你!”她觉得讽刺,不知道是该庆幸季泽对她真的有爱意,还是该庆幸某个人来得及时,或许她根本就不该感到庆幸,
要是她那天真的没了该多好,她想,仰起头望着床头上方激烈摇晃得只剩一片残影的囍字,至少此时此刻她不会这麽绝望,
最令人绝望的是,当一切结束,一片狼藉中龙凤呈祥的锦缎被面除了大片斑斑点点的水渍和白色污浊,没有可以证明她清白的东西。
“都是过去的事了,”秦鹤仿佛知道她此刻脑海里旋转的是何时的记忆,像做错事的小孩闭着眼把脸埋在她发间央求,“是我的错,我不该说那些话伤你,我知道你生我的气,气消了就回来吧,只要你回来,以前的事我不会再提了,一定不会,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说了不好,”陈冰清面无表情用力推开他的手,站起身,这一次铆足了劲儿把行李箱提起来往外拖,穿过客厅拖到玄关放好,再打开玄关的衣柜从包里拿出钥匙,快步走回卧室,天色已晚,昏暗的卧室里男人还坐在床边低着头,胳膊肘支在膝盖上,两手交叠着握在一起,看不清楚表情,
陈冰清走过去把钥匙扔在床头柜上,当啷一声,拿起秦鹤放在床边的外套穿上,几下踢掉腿上的裤子,被冻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在身後静静注视她,没有表情,睫毛轻颤,滚烫的手掌攀上她光裸的腿,沿着膝盖一路向上,在大腿间游弋流连,指腹隔着布料和棉纱轻揉,这是让他迷恋又恐惧的肉体,可她不以为意,一把挥开他的手,换上干净的牛仔裤,边扣扣子边说,语气平淡:
“我走了,飞机要晚点了,你要想待就待一会儿,我不在这几天帮我把猫喂了,就这样,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