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寅时末起身,麻利地洗漱完毕後,便前去谨和殿恭迎勤政的皇帝。结果得全告诉他,皇帝昨夜和贵人琴瑟和谐,劳碌到丑时,只怕轻易不能起来。
福安不是没见过皇帝夜里操劳国事,但从未见过皇帝赖床,当下有些不信。但等了两刻钟後,房内都没动静,他不得不承认,“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的诗句,是真没写错。
但陛下和秦贵人能和好,是再好不过了。
福安回了太极殿,将各衙呈上的奏折整理一番,再到谨和殿,已是辰时。
得全说,皇帝和贵人应当是醒了,但还没叫人进去伺候。
两人便带着一衆侍从,恭候在殿中,等终于见到皇帝,又是一刻钟後。
帮秦贵人服侍皇帝穿上华贵常服,福安看着两人,只觉得皇帝温柔,覃窈温顺,浓情蜜意从两人相触的每一个眼神沁出来——得全说的不错,两人果然是琴瑟和谐,有了恩爱夫妻的模样。
福安轻笑起来。
洗漱完毕,容凛交代覃窈,“你先回长乐宫,好好休息,晚上朕去找你。”
又挑眉,严肃提醒,“可以思考,但不能胡思乱想。”
“我知道了。”覃窈凤目又沉寂下来,轻轻应声,顿了顿,提醒容凛,“别忘了我的……汤药。”
皇帝眸光一闪,负手而立,威严而又正直,“放心,不会忘。”
等得全跟随覃窈离开後,容凛吩咐福安,“让太医配一剂安神汤,送去长乐宫,便说是避子汤。”
避子汤伤身,他还是希望,覃窈不要受这些苦。
福安听着这话,便觉得看来事情还未彻底解决,有些忧虑,正要答应,又听皇帝改口,“罢了,还是朕亲自面见太医。”
“安神汤”骗得了一次两次,骗不了长久。未免那个小傻瓜忧心,容凛觉得,他还是得问问有没有旁的法子。
至于秦仪呈上来的画像,还是等覃窈心病好了再看罢,省得这个时候睹物伤情。
福安转身欲吩咐人去召太医,又被皇帝喊住,“对了,再让韩青派几个人,去秦贵人外祖家看看,她还有无亲人在世。”
如果有真心疼爱她的长辈亲人,覃窈,应该会高兴些罢。容凛如是想着。
细雨未停,淅淅沥沥落下,让一切显得静谧。宫人们将轿子擡得很稳,也没有风,轿帘一动不动,隔绝光线。
覃窈就在这样的静谧与昏暗中,出神了片刻,而後吩咐得全,“先不回长乐宫,去……御花园的清辉亭罢。”
得全有些犹豫,“这天气,可别冻着丶淋着贵人。”
覃窈道,“不打紧,我不冷。”
安乐殿没有一个适合临风思考的地方,清辉亭是上次听戏的凉亭,面朝大湖,背靠假山,清静丶开阔,位置正正好。
猜测得全或许是怕容凛那里不好交代,她又道,“若是陛下问起来,只说是我执意要去。”
最终得全还是将覃窈擡去了清辉亭,又给覃窈披了一件斗篷。
山上多了几丝风,空气清凉湿润。覃窈遣退衆人,拂了拂微乱的鬓发,走进凉亭,找了个干燥的位置坐下。
看戏时摆放的桌椅早已撤下,亭内空荡安静;对面的大湖边,戏台也已拆了,曾被容凛夸赞过的荷花,在雨中显出两分衰败之相。
这样的环境令人清醒。覃窈叹了口气,倚着朱漆的大柱,开始抿心自问。
首先的问题,她能无视身上的污点,忽视可能带来的危害与後果麽?
她不能。尤其不能站到最高处,出现在天下人的目光里。她不能做容凛的皇後。
那她能当一个低调微小的妾室麽?
也不能。
覃窈的目光,忧郁地逡巡于凉亭的地面。她还记得,那日冯大姑娘与贵女们坐在她身後,娇美丶娴静,令人心喜。
虽後来证明是她误会了。但容凛总需娶个皇後,不是这位美人,就是那位美人;他也需要一个太子,由正宫皇後所出。
她长于小小的渠县,做了近二十年的小小庶民,她的家丶她的世界,曾只有阿娘与阿禾。
所以她的心很小,小到只装得下少数几个亲人,小到只装得下和阿禾一人相亲相守丶孝敬长辈丶生儿育女的日子。
她那日见到冯大姑娘会伤心,以後必然也会因容凛的皇後丶嫡子嫡女而伤怀。
或许她能忍受一时,但一辈子那麽长。
她天长日久地不开心,她的子女丶阿禾,也会跟着受累。
那样不对丶不好丶不该。
她不能留下。她和容凛,终究缘浅。
再次思考之後得出的仍是这个结论,覃窈只觉得催心裂骨一般的疼。漫天冷雨,都好似在见证她的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