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扎手指的时候,覃窈仍旧不愿看向容凛,哪怕右手和身体扭成别扭的姿势,她亦不肯转身。
容凛再不敢生气丶指责,只将动作放得更轻,怕弄疼她。
吉祥送了两盆水至浴房,容凛端来,先用一盆打湿帕子,细心擦去覃窈右手血痕。使用第二盆的时候,容凛揭开罗钦,才碰到覃窈的裙摆,就被她猛然转身,用力拍开了手。
覃窈的眼神,惊恐丶凶狠,充满戒备,像受伤的小兽一样瞪着他。
容凛苦笑,“不做别的,只是帮你擦擦……上药。”
“我不要你碰我。”覃窈依旧瞪着他,往日清亮娇软的嗓音,此刻满是悲愤决绝。
容凛心中更加酸涩,“不处理的话,你会难受。叫别人来,你肯定更不习惯。”
覃窈不理他,将裙摆顺好,而後复又背对着躺了下去,拉过罗钦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容凛默默看了她一会儿,覃窈一动不动,最终他无奈道,“帕子和水留在这里,你待会儿自己来。”
容凛端起用过的那盆水,走出寝房,已恢复成威严帝王的模样。
福安看到那银盆里泛红的血水,吓了一大跳,脑中转过许多想法,不知该如何问。
将银盆递给宫人,皇帝命令道,“将韩静叫来。”
她这个暗卫,也该派上用场了。
*
韩静正要睡下,突然被人召入太极殿。
皇帝穿戴一新,端坐在书房,一副威严高贵的模样——这人对待女子表面风度翩翩,私底下恨不得将“朕只对覃窈好”六个字刻在脸上。
韩静如此调侃地想着,听皇帝道,“林少川流放西南,应该前两日出发了。你快马过去,找他问问覃窈养母的身份,再去蜀州,将她们母女的事,事无巨细查一遍。”
关于覃窈消失的那六年,容凛一直在等,等覃窈自己开诚布公。但今晚逼到这个程度她都未曾开口,酸涩之馀的理智告诉他:大概只有一个解释,确实是她无法开口。
既她无法开口,那便只有他去查了。女子的事情,让同为女子的韩静去查,当会更妥当。
覃窈从前未与他说过有关养母的事。皇帝推测,六年前他派去的人没寻到覃窈的踪迹,恐怕是方向错了。如今换了突破口,或许就能查清真相。
他不能再经受,失去覃窈的另一个六年。兴许只有找到症结所在,他和覃窈,才能真正地坦诚相处……乃至达成,遥远得令他苦涩的心意相通。
韩静闻言先是一怔,而後一喜:太好了,这两人终于不再继续“我与你不熟”“我也不认识你”的别扭了!
如今要查的事,必然与他们的心结相关。哪怕快马劳顿,韩静也一百个愿意,当下声音更响亮了些,“卑职遵旨!”
韩静退下之後,容凛终看不得福安天塌了般的表情,主动与他道,“没什麽大事,你无须担心。”
确实没什麽大事。无非就是,他喜爱的人,不理他罢了;无非就是,求而不得丶辗转反侧的心情,他饱尝了六年,如今要继续苦尝下去而已——皇帝的笑容,自嘲中透出一点苍凉。
回到寝房,沾血的地毯已被收拾妥当,满室灯火依旧,听不到一丝声响。华贵的帐幔低垂,看不见覃窈的身影,这令皇帝心中一慌,忙大步流星走到床边,一把掀开帷幔。这才见覃窈安静躺在里面,维持着面朝墙壁的姿势,已经睡着了。
不知是不是做了什麽他欺负她的梦,秾艳的眉目蹙起来,眼尾还红红的,可见刚才,当真是哭狠了。
容凛心肠好似被揉捏,又被混杂了冰与醋的盐水浸满。他闭了闭眼,而後将所有的情绪团成一口气,长而缓慢地叹出来,坐到了床边。轻轻抚平她的眉心,又将她的长发别到耳後,默默守了她许久。
最後皇帝是在罗汉榻上入睡的,晨起时宫人过来服侍他穿衣洗漱。容凛吩咐吉祥,“今日她若想回长乐宫,不必阻止。”
吉祥提了一夜的心,放下了一半,恭敬应了一声是。
覃窈醒来时,察觉寝房里燃着安神的熏香,帐幔外有宫人放轻了动作忙碌。
覃窈缓缓坐起身。昨夜她给挨打的那处抹了清凉消肿的药,这会儿虽仍有不适,但能忍受。她轻轻掀开帐幔一角,看见窗棂照射进来的阳光。
已经是白天了,昨夜的屈辱终于过去。
吉祥见她醒来,笑着走近,温声道,“贵人醒了,可要打水沐浴?”
之前他便让侍女看过了,覃窈依旧穿着昨日的衣裳,腰背部也没有血痕,昨夜的血迹,是因她弄伤了手指。
既不是严重的伤,可见两个主子没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吉祥派人去知会了福安,而後另一半的心,也放下了。
覃窈坐在床沿,沉默了一会儿,试探道,“我想回长乐宫。”
吉祥笑道,“那奴才便将早膳送到那去。”
没想到这次容凛如此好说话,覃窈诧异地看了吉祥一会儿,而後擡手,将脖子上的玉牌解了下来,放到床上。
之後是皓腕上的金手镯,也一并退了下来。
吉祥的脸色逐渐变僵,但没说什麽,依旧维持着一点笑。
覃窈穿上鞋,起身往门外走去。昨晚她就想走了,只是怕秦娇担心,亦不想深更半夜劳师动衆,这会儿,再没有不走的理由。
吉祥带着数位宫人,小心缀在她身後,一直到她走出太和宫,都没人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