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利落的一个字,干脆得就像战场上被他一剑斩断的脖子。
叶夷简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脖子,道:“也没什麽,就是那两只让薛老板打听的和田玉镯有消息了。”
他觑着封令铎的脸色,故意顿了顿才又道:“嘉禾县有一个掌柜说,那镯子是从他手里出去的。”
“嘉禾县的掌柜?”封令铎很快抓住重点,追问:“做什麽生意的?”
叶夷简吊儿郎当地笑起来,假惺惺地安抚他道:“你听了别生气,人家也就是做点正当的小生意,没必要……”
话音未落,果然迎来封令铎冰刀似得眼神。
叶夷简这才干脆利落地吐出两个字,“当铺。”
突兀的一声脆响,叶夷简看见扇门上泛白的指节。
封令铎剑眉深蹙,额间一根青筋绷紧到极致,那样子真是与平日朝堂之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封相判若两人。
自己这位挚友与姚月娥的事,叶夷简只是略有耳闻。
以前每每说起的时候,封令铎也多是一副云淡风轻丶无甚所谓的模样,害得向来明察秋毫的叶少卿都要信了。
直到这一次闽南路查案,若不是因为那一对和田玉镯,叶夷简倒真的要以为,大昭这位出将入相的封大人千里微服,是真的为着查案了。
思及此,叶夷简故意等着封令铎的反应,没有再说话。
果然,眼前的人似是片刻都等不了,冷声追问到,“当铺的掌柜可有说是谁去当的这对镯子?”
“这倒没明说,”叶夷简忖到,片刻又添上一句,“不过那掌柜说是个男人。”
“男人?!”封令铎厉声反问,声音拔高了一度。
“嗯,”叶夷简没有否认,还不忘添把火,“不过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那掌柜说那男人生得牛高马大,皮肤黝黑,面相看着也憨厚老实,绝对不像是这边山路上的流匪。”
封令铎闻言面无表情地觑着他,语气冷淡道:“叶少卿怎麽听起来似乎很高兴?”
“……”叶夷简噎了一下,这才微微收敛了自己的唇角,严肃且板正地回了句,“没有,下官这是替大人高兴。”
封令铎冷哼,乜着叶夷简反问:“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官很高兴?”
咦……失意的男人惹不得,更别说这人是跑了媳妇,还有可能被种了一头的草。
怨夫可畏,叶夷简决定先收一收八卦的心思,装个哑巴。
“哑巴了?”封令铎垂眸睨他,“堂堂大理寺少卿,却生了张兴风作浪的碎嘴,也难怪令菀从小就厌你。”
冷不丁挨了一刀的叶夷简懵了,待他反应过来,面前那扇海棠隔扇门已经轰然拍上。
巨大的声浪卷起罡风,险些夹到叶夷简的鼻子。
他气得青筋暴起,贴在门缝上对里面的人无能狂怒,“谁丶谁管你家那个疯丫头怎麽想!她厌我?她个招猫逗狗丶人厌鬼憎的河东狮,我还厌她呢!”
叶夷简一口气吼完,见里面没动静,又不解气地踹了隔扇门两脚,怒冲冲地走了。
*
从棠眠阁无功而返,姚月娥回到窑厂後只得开始清点自己的财物。
虽说封家那个少爷脾气古怪难伺候,但对她也是真大方。若不是开厂时候去了当铺,她都不知道那些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首饰头面,竟然能值那麽多银子。
可数着数着,姚月娥又迟疑起来。
她和陈方平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且不说对方拿了银子有没有息事宁人的打算,单就吃了亏还上门求和的事,她就做不出来。
如此一来,闽南商会还是会继续为难她,要想待下去,机会渺茫。
既然如此……姚月娥眉心一紧,拎着手里的银子行了出去。
夜已经深了,窑厂里的工人已经歇下。姚月娥在後舍兜了一圈,最後晃去窑头才寻到齐猛。
龙窑里的火还在烧着,絮絮白烟在夜风里翻腾,发出沉闷如兽吼的低鸣。
正月的寒天,男人却赤着上身。
他背对着姚月娥,灯笼晃荡的光晕下,是浅棕色布满肌肉的背脊。他神情专注地听着窑里的动静,偶尔往窑口里添两块木材,火光与暗影的交织中,两片饱满的肩胛骨周围筋肉翕动,泛着莹亮的一层薄汗。
虽说以前烧窑的时候,这幅场景姚月娥并未少见,但那时人多,并不如当下孤男寡女的场景。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她拽紧手里的钱袋子,转身就要走。
然而脚下的石头出卖了她的行踪,姚月娥扶着崴了的脚回头,就见齐猛也擡头往她的方向看来。
“师父?”齐猛懵懂起身,将准备逃离的姚月娥揪了个正着。
姚月娥没让他扶,挣扎两下自己站稳了。
齐猛看着她古怪的模样有些摸不着头脑,却也只问到,“师父您来这里做什麽?”
“哦,”姚月娥很快恢复如常,捧起手里的钱袋对齐猛道:“陈方平的事後,闽南路大概我是待不下去了。这不……”
她晃了晃手里的银子道:“我想着这些钱与其白给那些恶徒,不如分给大家,以後去别家找事也好,自己做点小本买卖也行……总归是我辜负了大家。”
姚月娥解开钱袋开始数银子。
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掌倏地拽住了她的腕子,姚月娥手上一顿,擡头对上男人愠怒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