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呲一声,不屑道:“既然姑娘称中原才是茶艺之本,总得要拿出点能耐来吧?否则姑娘大动干戈地登台挑战,怎麽?是准备挑战绣花麽?”
姚月娥擡头,继而眼神熠熠地望他,莞尔到,“殿下睿智,怎知民女要展示的茶盏正是与这花有相关。”
说话间,她取走文昭皇子手中茶盏,起身面向台下宾客,将盏中茶汤倒出一些。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後百花杀。”
随着她清丽的声音,原本平平无奇的黑色釉面,在茶汤退去後,现出银蓝色的斑纹。那斑纹次第延展,一片一片,瑰丽竟如百花初绽!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茶汤渐少,杯中斑纹向下,银蓝斑纹随之而变,层叠交错,显出繁花烂漫的景象。
窗外忽有风过,吹散了台下的嘈杂,整个偌大的会场一时静如深潭,没有半点声响。
方才还趾高气昂的文昭皇子,此时也怔忡地望着姚月娥手中杯盏,眼眸微动,神情愕然。
而这间上千人的展堂里丶半人高的展台上,那抹淡淡的梅色明媚夺目,似初生的秋阳。
待到盏中茶汤倒尽,一朵色泽万变的花朵现于其中,那花似梅丶似菊丶似芙蓉丶也似牡丹,一盏之中,百花齐放,花开荼蘼。
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
一息丶两息丶三息……
直到二层不知哪间雅室内响起掌声,静默的展堂才像冷水入了滚油,沸反盈天地炸开了锅。
文昭皇子脸色惨白地坐在蒲团上,可绷紧的肩背却出卖了他此刻的淡然。
姚月娥笑着看他,眼眸微垂,声音温淡,“这首诗同东瀛的天目盏一样,都来自中原一个叫做唐的王朝。东瀛所复刻的曜变技法,百年之前唐朝匠人便已参透。如今民女将这只由曜变发扬而来的百花盏赠与殿下,还望殿下不弃。”
话落,姚月娥放下手中茶盏,扬长而去。
而看台之下,齐猛早已热血沸腾。
他甚至等不到姚月娥自己走下台阶,一个箭步就从旁边跳了上去,给了姚月娥一个结结实实地熊抱。
“师傅你真厉害!”齐猛激动得语无伦次,伸臂还要再抱,却被姚月娥眼疾手快地推开了。
齐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一张脸从头红到脖子根,只能挠着後脑勺,故作镇定地嘿嘿两声。
姚月娥斜眼乜他,馀光却匆匆掠过二层的茶廊,去寻找人群中的那一抹石青。
午後阳光盛烈,连风也被晒透,带着融融的暖意。
大昭的匠人们欢呼雀跃,为这样一个感同身受丶与有荣焉的时刻。
然而在这一片喧闹和繁杂里,被人群簇拥着,衆星拱月的那个姑娘却擡头看向他。
姚月娥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两人隔着热闹喧阗和人山人海相对,影子投射在彼此眼眸,她忽然对着他笑了一下。
封令铎心头微漾,却依旧蹙着眉。他并没有忘记方才大庭广衆之下,她那个无法无天的徒弟,当着他这个师夫搂抱师傅的画面。
悠悠笑意荡过眼角,他看见她以手掩唇,无声地给了他一个口型——
等我。
“……”封令铎无语,心头的甜意却像是春雨後滋生的春藤,一路攀爬上他的嘴角和眉梢,将那些无聊的醋意都消弭于无形。
封令铎暂时打消了让齐猛从军,去收并东瀛的盘算。
他努力压平上翘的嘴角,侧头移开视线,作出副高傲又不为所动的样子。
可那只藏在广袖之下的右手却生出自己的意志,偷偷竖起,给了姚月娥一个大拇指。
*
另一边,姚月娥从潘楼挤出去,寻了个清净的地方透口气。
虽然赢了比试,但大约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并不如表现得那麽淡定。
好在跟在封令铎身边许久,她也学了些装模作样吓唬人的把戏,这下兴奋退去,才发现自己竟连腿都是软的。
姚月娥独自寻了块僻静的地方,刚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便见对着美人靠不远的地方,站着个略又些眼熟的身影。
那人一身绿色官袍,又短又粗的身材被腰间铜革带一勒,活像只肥硕的大青虫,正指手画脚地吩咐着小吏,往会场里搬什麽东西。
绿色官袍,又是出现在礼部主理的展会现场,姚月娥虽不是官场之人,但也大概能猜到那人的官阶和职务。
她正兀自忖着这人是在哪里见过,那只青虫竟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两人冷不防打了个照面,却同时都愣住了。
姚月娥只觉方才还激动的心跳重重地一跌,一种窒息的溺毙感霎时便铺天盖地。
半晌,她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颤抖而错愕地唤了句,“徐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