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意积攒到顶峰,爆发就在一念之间。但她依然竭力保持理智,笑得凄丽:“真的很抱歉,我想去一趟盥洗室。”
“这怎麽行?关键时刻别临阵脱逃啊,”毕良才不由分说地嚷嚷道,“果然年轻人都喜欢玩尿遁这一套,一点都喝不得。”
话音刚落,他环顾四周,肆意张狂地大笑起来。
眼见着他醉醺醺地又要堵住去路,黎念稍微使了点劲,直接一把推开他。
毕良才脚步趔趄晃了晃,扶住椅背才勉强站定。他捏着睛明穴回过神来,挤了挤眼睛,伸出食指指着黎念的鼻子便要骂道:“诶——装什麽清高啊——”
黎念失望地合上双眼。
这就是一场针对她的丶顺昌逆亡的围猎。她再怎麽权衡利弊,再如何压抑内心真实想法,都没有意义。
毕良才凑近了些,喷了她一脸的酒气:“黎念,你丫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当初你撤销处分丶成为公司代言人不也是和王宏勾兑出来的结果吗?他那种货色你都能应承,现在摆在面前的可是堂堂总经理。
“咋的?让你跟张总喝点还委屈上了?”
黎念耐心已然耗尽,拂开毕良才那只碍眼的手,咬牙切齿道:“去你大爷的。你这麽喜欢,咋不亲自服侍他?”
她终于卸下温良恭俭让的包袱,在全场错愕的注视之下,提起包丶蹬着粗跟皮鞋便夺门而出,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
“不陪你们玩了。”
穿过金碧辉煌的走廊,一路上和形形色色的路人擦肩而过,黎念从未感到呼吸如此畅快。牢笼纵有再多精心雕饰,终究不改其本质,她先抽身而退为敬。
至于善後事宜,随便吧。
黎念给谢持拨了一通电话,让他赶紧过来接她回家。
没等对方答应下来,身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毕良才阴魂不散地追出来,赶紧锁定手机屏幕,微微偏过头横眉冷瞥一眼。
来者竟然是缩在角落长时间保持沉默的周兆林。他和她一样,在这桌身份显赫的人里面排不上号。
“周教练员?”黎念顿时松了口气。
正确处置海云7897发动机起火事件後,周兆林不但获得了公司和局方的高额奖金,而且在事业上平步青云。
他很快就成功放了A类教练员,现在可以带领学员和新副驾驶进行日常飞行。
周兆林眼神躲闪,支支吾吾道:“小黎,要……要不还是回去吧,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开心地吃顿饭……”
开心?开什麽玩笑。
黎念心中顿时升腾起熊熊怒意,讲话也掺着浓烈的火药味:“您到底打算装傻到什麽时候?那个老东西明摆着就是要把我献祭出去,当他自己的垫脚石。
“走了个赵斌,现在又来个毕良才继续折磨我,海云机队里还能有正常人吗?”
“那些人都不是我们能得罪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忍就过去了,”周兆林眉头都拧到了一起,苦口婆心劝说她道,“多参与这种社会活动也是为了你好,学校和单位哪里不吃点饭喝点酒?
“都是这个样子,哎呀!”
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忧心如焚。
黎念据理力争,太阳穴的青筋都因为紧绷用力而凸起:“现在‘只是’喝点酒丶揩点油,谁能保证散席之後会发生什麽?
“我和他们一群北方壮汉比起来势单力薄,要是真的遇到了危险,必然插翅难飞。
“所以周教练员,你也打算做帮凶是吧?”
周兆林听完脸色骤变:“姑娘,别把话说得这麽难听。你马上就要放机长了,再任性也不能拿前途命运开玩笑啊。
“退一万步讲,如果你下决心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躺平的话,那是你自己的选择,影响不到别人,我自然是无条件尊重的。
“可你冲着大领导甩脸色发脾气,何尝又不是把之後的年轻飞行员的路给堵死了呢?你不是自诩最关心後辈吗?”
黎念再度被深深的绝望裹挟,手像是被人挑断了筋,无力地垂落到身侧。她知道和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再无辩论的必要。眼睛又酸又胀,胀得硬生生发疼,但就是掉不出一颗泪水。
“周教练员,过去我敬重你,是因为你在7897事件里面功不可没。但现在你选择和他们沆瀣一气,我只会怀疑我当初有没有可能看错了人。”
她话里带刺,能在人心脏上扎出血来。
但她已然不在意了,甚至连虚情假意赔个笑容都嫌麻烦,只是毅然决然转身离开,不留人辩解的馀地。
走出荔荣记,夜晚浓稠的暑气一拥而上。已经快要进入盛夏,到处都跟不要电费似的吹着冷气,室内外温差愈发明显。
白色添越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