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夫人呐,本官本不想追究。”林杳擡眸,见杨知县立于院中,萧瑟晚风吹起了他的袍角,他一只手中握一卷泛黄案卷,另一只手举着灯笼,神色冷峻,官帽微斜,在烛光下愈显狰狞,“可是本官最见不得有人行窃,见着了,就忍不住想要给盗贼一个教训!”
一道黑影突然纵身而下,剑未出鞘便已抵住杨知县的咽喉:“巧了,在下最擅长的就是给人教训。”
他剑柄一挑,对方手中的灯笼应声落地。
月光淌过灯纸,杨知县忍不住地颤栗,他认得这声音。
“七月初九,购青石三百车,实付八十车。”李翩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清晰,“杨大人用朱砂批的假账,可对得上渡口三百具河工尸首?”
暮春的惊雷劈亮了卷宗库前的“明镜高悬”匾,照见杨知县抽搐的眼角。
他忽然举起手中的卷宗砸向林杳:“要我死,她也活不了!”
绯色衣袍卷着血腥气掠过卷宗库,景从的刀尖击破卷宗,碎纸屑向四周迸出。
“你奈何不了我。”杨知县见状也不气恼,反倒更加镇定,“李公子呐,我还以为你不能活着回来了呢。”
“何意?”李翩眯着眼问。
“你以为你未出姜陵时一路的刺客是谁派的?是我!杨慎行!”杨知县用气声说道,“只是我着实没料到你倒是有点拳脚功夫,不过李公子是聪明人,自然也该知道我说这话的意思吧?”
李翩听懂了,林杳也听懂了,这是在提醒他们,他杨慎行,在姜陵,可以只手遮天。
“那我有一事不解。”李翩笑了笑,询问,“你为何那麽早就要针对我啊?”
“李公子,你太危险了。”杨知县笑着说,“你虽未入仕,却能看透官场微末,杨某害怕,不得不防。”
“那你也该知道!”李翩将剑又向杨知县的脖颈压了几分,细密的血珠冒了出来,“煮冬既是死于你手,那我李翩便不会放过你!”
“我若知道你活着啊——”杨知县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我可不会让你那相好的死得这麽轻易。”
说着,他想到了那个来向他汇报李翩已死的小吏,此刻恨不得将那小吏千刀万剐。
“杨知县你可知煮冬有多麽敬重你!”李翩咬牙切齿地说,“你简直猪狗不如!”
“收买人心嘛。”杨慎行笑了笑,“谁当真谁就输了。”
“你以为在姜陵你能只手遮天了?”李翩握着杨慎行肩膀的手用劲,“莫不是忘了姜陵周氏?”
“我说过了。”杨慎行叹了口气,“收买人心,杨某最擅。”
“是吗!”这是,一年轻华服男子破门而入,举起手中的一堆纸张,“我们周氏若能被你这狗官收买,岂不是瞎了眼?”
华服男子猛地掀开身後小厮端上来的托盘,三百枚同样制式的铜钱叮当坠地:“这些是你偷摸着放入周氏钱庄的脏银,刻的可都是你杨慎行的字暗纹!当真以为我周却看不出吗!你当真以为能安暗度陈仓吗!还有姜陵千千万万位徐姑娘的死,你当真以为你能逃脱罪责吗!”
“周公子慎言!”杨慎行连忙摆手,“那徐姑娘摁了手印,自愿领罪,与我杨某无关呐!”
林杳拿过周却手中的一沓纸张,冷笑道:“杨大人,这是煮冬的认罪书,抛尸一案的卷宗。”
庭院突然陷入死寂。
杨慎行这才知道为何小吏找不到卷宗了,原是早被周氏一族拿走了。
难怪今日卷宗库无周氏族人看守,想来这是一出请君入瓮!
林杳翻开册子,在朱砂批红的“徐煮冬”名字下,五个深浅不一的血指印赫然在目——最後一道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是被人掰断手指强按上去的。
暮春雷鸣照亮了杨慎行煞白的脸。
他突然狂笑出声:“区区仵作之女能替本官顶罪,是她徐家祖坟冒青烟……”
“啪!”
林杳的巴掌毫不犹豫地打在他的脸上:“慎行慎行,亏你还叫这麽个名字!”
“慎行之慎,非言行之端方,乃恶迹之遮掩。每逢赈灾,必慎之又慎,将新米换陈粮,银钱入库,百姓啼饥号寒!”
“每逢断案,也慎之又慎,将冤者屈打成招,真凶逍遥法外!”
“每逢朝廷巡查,仍慎之又慎,将卷宗焚毁,证据湮灭!”
“如此慎行,实为慎掩其恶,慎藏其奸!”
林杳气愤地指着他骂道。
“腰间玉珏,早已染满无辜者之血,官帽之下,早已藏尽见不得光之事。”周却冷笑道,“慎行二字,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块遮羞布,遮得住世人眼,却遮不住天理昭昭。”
“畜生!”李翩越听越气愤,悲痛与愤慨涌上心头,他突然举高手中的剑,却在斩落的瞬间被周却架住刀刃。
周却的声音穿透了黑夜:“这一刀下去,暗渠里三百冤魂就永远见不得光了,徐姑娘也不得申冤了。”
“我呸!”杨慎行啐了一口,笑得阴鸷,“李翩,你看,不论你再怎麽恨我,也杀不了我。”
李翩收起了剑,周氏的小厮将杨慎行压住,李翩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激我啊?当我三岁小孩啊?”
待小厮将杨慎行押走後,周却转身朝李翩和林杳行了个礼:“周退之谢过二位,二位怎知杨狗官今日定会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