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安乐言偶尔表现出对他的熟悉时,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反感与防备,而是理所当然。
他当然应该了解自己,他当然会关心自己,他当然会选择自己……
但也不全是如此。
在看到少年被自己拒绝後,也终于有勇气拒绝自己,在嘉宾间绽放特有光彩时,失落之馀,他并没有感觉愤怒,反而升起了一丝宽慰。
对,这才应该是他的人生,完整的,自主的,无需把别人的需求放在自己之前的人生。
他值得这一切,值得所有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为什麽……我会对他如此关注?
在傅识沧前十二年的人生里,所思所想只有仇恨。
他自诩聪明,遇事从来不动声色,遇人绝不牵涉情感,用优雅绅士的外壳紧紧包裹自己,即便是汪肖雨丶方特助这些触及他复仇计划核心的人,也不过是比旁人多出几分在意。
他在方才的飞驰中反复咀嚼,此刻却不得不承认,他对安乐言如此特殊,其实并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喜欢而已。
如果他不是梦里的那个人呢?他问自己。
傅识沧仰起头,任热水冲刷自己的额头丶眼睛。
半晌,他苦笑出声。
依然是喜欢吧,所以在决定割舍时才那麽犹豫。
而且,他清楚地知道,在看见画中少年的刹那,除了震惊,席卷而来的,还有一阵狂喜。
他卑劣地暗喜着,如果安乐言和自己的复仇有关,是不是就可以对他特殊对待?是不是就无需割舍?是不是就可以用这个理由,将他和自己永远绑在一起?
傅识沧,你这个小人!
“傅识沧,是你在里面吧!你能洗澡吗就直接冲水!”汪肖雨的声音由远而近,伴随着隔间门上的一声巨响。
“哎我说,你怎麽还锁门呢!人呢?说话!你不会晕在里面了吧!”
门外堪比一百只狒狒的聒噪打断了他的思维,傅识沧叹了口气,披上浴袍出门。
狒狒还在愤怒地嚷嚷,傅识沧慢条斯理地穿上裤子,脱掉浴袍,露出腹部的防水贴。
狒狒的声音突然卡在了嗓子眼里,半天憋出一句:“你怎麽装备这麽齐全?”
说完愣了半晌,像是找回了声音似的,他张口就准备继续输出。
“安乐言给我的,”傅识沧这才回答他的问题,“还有,他就是我梦里的那个人。”
狒狒变成了一条出水的鱼,阿巴阿巴半天没发出声音。
过了好半晌,汪肖雨像是醒悟了似的,凑近傅识沧身边,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傅识沧嫌弃地躲过他的手掌:“我没发烧,也没说胡话。”
两人就这麽对峙了几秒,浴室外传来俱乐部老板的声音:“里面热,出来喝茶吧。”
夏日的午後,山中树荫清凉,远处的蝉嘶鸣一阵,又齐齐住了口。
“你真的那麽肯定?”汪肖雨听完傅识沧的叙述,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才憋出这麽一句。
“我梦了他五年,不至于连这个都记不住。”傅识沧放下茶杯。
金丝滇红散发出袅袅茶香,鲜亮红汤与傅识沧修长白皙的手指相得益彰。
“你不是说还没看到他真面目吗?”汪肖雨抿了一口茶,脸皱作一团,顺手把茶杯往身边的男人手里一塞:“帮我加奶,谢谢!”
沉默的男人看了他一眼,拿过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大杯,调出一杯奶茶递了过去。
“银心不会骗人,我也相信他的眼光。”傅识沧摩挲着茶杯,“当然,我会继续观察,他应该也在有计划地恢复形象,只会与我梦中的人越来越接近。”
“可……这人到底是什麽来头?你那梦又到底是怎麽回事?”汪肖雨捧着奶茶,拐了拐身边的男人,“你觉得呢,岩澍?”
男人厚实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肘,替他稳住手中晃荡的奶茶,这才沉声道:“前世。”
“前世?”汪肖雨翻了个白眼,“我说,这都什麽时代了,你怎麽还相信这种东西?”
他恨铁不成钢地在男人头顶拍了两下:“犹豫不决量子力学是吧,你怎麽都不多动点脑筋呢?谁信啊?”
岩澍却并未被他影响,一只手准确握住了医生的手腕,语气却依然认真地像是在讨论国计民生:“阿奶以前就说过要给他看前世,她当时一定也是这麽想的。”
汪肖雨猛地噤声。
傅识沧十二岁时遭遇车祸,父亲当场死亡母亲重伤,他昏迷了一个多月才醒来。
不久,那个梦境便缠上了他。
还在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就尽职地安排了心理疏导,身上的伤痊愈後,傅识沧也做过不少心理辅导,却从未有人解决过问题。
最後是辗转找到了岩澍的奶奶,才终于解开心结,与梦境和谐相处。
五年之後,那梦境却突然消失,再无踪迹。
可即便如此,汪肖雨依然不太相信好友的判断:“这也太玄了,要这麽说,还不如说那是预知梦!”
他越想越觉得合理,不由得兴奋起来:“你们看啊,你现在认识了小安,然後也许某天,你们在某处相遇,再然後……”